版次:07 作者:2024年07月19日
□刘楚强(湖南)
每次我从湘潭回家,坐下仅十分钟,爸爸肯定会问:去伯伯家?我们一起。
伯伯喜欢养狗,现在村里养狗的人多,我最怕狗。
一看到那栋熟悉的红砖房子,隔老远就会喊,“伯伯,伯伯,狗关起了吗?”伯伯准是端着酒杯子,在屋檐下望向我发声的地方。
“好像是强娃?狗不咬人呢,我在这里!”伯伯中气十足。
爸爸也会喊:“哥哥,强娃刚到家就要来看伯伯,听伯伯讲古。”
“人亲骨头香。除了我家里三个子女,我最喜欢的就是强娃。强娃在湘潭,难得看到一次。”
伯伯一边拿烟给爸爸,一边忙着给我倒酒,一次性杯子倒了满满一杯酒。“强娃是个喝酒的,要喝就喝一杯,喝醉了跟伯伯困,莫回去了。”伯伯说。
屋前的排水沟是露天的,伯伯用薄膜垫在沟里,从井底抽水灌满,形成一个封闭的临时小鱼池。河里网的小鱼小虾,他从来不吃,这几年牙齿接连掉落,只能吃软和易化的食物,小鱼小虾便全部养在这薄膜鱼池里。
“我过几天就换一次水,全是清清的井水,养这些小东西,纯粹是为了好玩。有时候去磨刀,突然跳起一条鲤鱼,吓我一跳,我还要骂那条鱼几句,你跳啦,你还跳,我放紫苏煮了你。我给几条大的鱼起了名字,还在杨家滩街上买了十六条草鱼苗子放到里面,这鱼也有调皮的。”
爸爸和我都被童心未泯的伯伯逗笑了。伯伯今年87岁,胡子和眉毛都白了,有几根眉毛格外长,是长寿的福相。
从去年开始,伯伯不种椿树大丘的地了,没有力气的他,担不起水桶了。那里的地靠近电排渡槽灌水工程边,有点远。伯伯在那里放鱼很多年,后来种了菜蔬,把土地经营得非常肥沃,他舍不得给别人种,只给爸爸。爸爸接了手,却又把远方的土地抛了荒。
爸爸喜欢伯伯的土地,因为靠近三角塘,每年抗旱淋菜也方便,伯伯还在那里砌了个担水的码头。
伯伯和爸爸年轻时思想性格不大一样。伯伯讲道法自然,自在舒服随意就好;爸爸讲原则讲规矩,条条框框太多,而且深信自己这一套是走遍天下皆准的。当然这并不影响兄弟之间的感情,尤其奶奶百年后,他们走得更近了。下雨天,伯伯戴着大斗笠来到存厚堂,手里拿着草药,爸爸牙齿痛,伯伯冒雨在山里寻了草药,给爸爸送来。爸爸也一样,有时候晚上还要去看伯伯,送些他喜欢的果蔬。
后面山里的竹子特别多,很少有人去砍伐。伯伯年轻时在龙山做篾活,技术好,如今他闲不住,偶尔砍几根回来破开,浸在门口养鱼的沟里,再用破篾机破出青篾,以此来消磨时光。锯子挂在墙上,旁边挂了腊肉腊鱼,阳光照在伯伯花白的头发上,他感觉这样的日子很踏实。
不管是米筛、谷筛、圈禽笼、晒垫、篾席,还是担米的箩筐、担灰捧窑眼的箢箕、担砖装窑的砖络子等等,他都会制作。这些大大小小的篾制品,带着竹子的清香,有人跑到他家来买,说是家用货,结实耐用,比塑料制品强多了。
“强娃呀,伯伯也是赚点烟钱呐,一担箢箕,总要赚几十块钱,竹子又不要本钱,到处都有。伯伯现在还动得,一天要喝半斤米酒,一个月要两缸酒,不只我要喝,家里来了客人也要敬一杯啦。附近学校好几个老师都喜欢到我这里来,听我讲古,自然也要倒一杯酒给老师喝啦。要是这些花费都问儿女要,不大好,毕竟一人一个家庭,开销大。”
哥哥嫂子姐姐姐夫过年过节拿钱给伯伯伯母,伯伯也总是拿出一部分钱给晚辈中的学生娃,鼓励他们多读书。伯伯说得最多的是,“一等人忠臣孝子,两件事读书耕田”“家无读书子,官从何处来”“读书须用意,一字值千金”,这些都是我从小听到大的。
伯伯家里的读书人,成绩优异,都是班里前五名。伯伯有胆识、有谋略,年轻时走西口、闯关东,会讲十多个地方的话,四川话、广东话、河南话、老北京的京片子,看一样听一样就学一样。现在他的智慧基因全部传下来了,后人都混得不错。
随着年龄增长,爸爸的性格慢慢向伯伯靠拢,软和一点好,灵活变通一点好,道可道,非常道。爸爸学会了做减法,负担太多了,就丢掉一些,他听伯伯的话,学会了打牌,不再操心后人。他心里装着太多的东西,打牌对于生活中的种种不快,也是一种忘记,一种放松。
村里老年人的社交圈子不大,伯伯跟爸爸的兄弟之情越来越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