版次:08 作者:2024年07月05日
□张天红(四川)
正月初一晚十一点多,我的电话铃声急促响起,是姐姐打过来的:你姐夫病很重了,不知熬得过去不?
赶到姐姐家,见她双眼通红,面色憔悴,语无伦次地叨絮着:“昨天团年饭吃得很少”“今天早上只吃了两个汤圆”“水也不喝,话也说不出”……姐夫睡在床上,蜷缩着,对我们的呼喊只轻微地抬了抬眼皮。
我们在客厅商议,明天一早将姐夫送回农村老家,该准备的东西抓紧准备。
深夜的街道尽显萧瑟,寒风凄冷无比。这晚姐姐的呢喃,姐夫只静静地听着,没法回应,哪怕是一言半语。
初二,我们把姐夫送回乡下老家。他躺在床上,眼睛睁得大大的,左右转动。姐姐满心喜悦,絮絮叨叨:回到家很高兴吧,看你精神得,今后我们就在老家生活,你还要陪我唱“树上的鸟儿成双对”……
“他不得这么快走”,姐姐向我们吼道,不许我们准备姐夫后事所需的一切。
姐夫到底没能撑过去,在初三清晨走了。亲戚朋友前来吊唁,谈论姐夫一生宅心仁厚、忠厚诚实、善以待人,然其幼时颠沛、中年残疾、晚年瘫痪,他是不幸的。而患病的12年间,他得到姐姐无微不至的照顾,又是幸福的。
姐姐20岁那年,经媒人介绍与姐夫相识。姐夫高大帅气,勤快忠厚,姐姐娇小漂亮,泼辣能干,他们按照农村风俗订婚、恋爱、结婚。婚后两人勤俭持家,孝敬老人,教育子女,是当时远近闻名的“万元户”。姐夫经常调侃说,与你姐是1元2角钱的缘分,姐姐嘴角上翘:“是啊,你姐夫1元2角钱就‘哄骗’了我一辈子。”
原来,“1元2角钱”是他们办结婚证所花的费用。家人、邻居见证了姐姐和姐夫的相濡以沫,姐姐不离不弃照顾瘫痪姐夫的事迹更是在周边传为佳话。
2012年2月的一天,姐夫坐在长条凳子上突然向一侧倒下去,昏迷不醒,紧急送往医院诊断为脑溢血。姐姐找个没有人的地方嚎啕大哭一场,甩甩头,擦干眼泪,然后回到姐夫的病床前,白天黑夜,擦洗身子、按摩、端屎倒尿,一直在医院待了三个月。
姐夫好转出院,回到老家。姐姐既要照顾姐夫又要做农活,连走路都是小跑。最初的几年,左半边偏瘫的姐夫还能拄着拐棍,拖着一只脚,坐在屋檐下,看往来的村民上坡、收工。看姐姐忙碌回家,姐夫曾经拙笨的嘴也变得甜起来:你辛苦了,你所受的苦会换来千万倍的福气……
夜晚,乡村的风轻轻吹着,小院的灯温暖柔和。晚风中,姐姐跟姐夫商量家里的大事小情,聊聊家长里短。姐夫也顺着姐姐发表一下意见:“李家要讨儿媳妇了,应该去随个礼”“今天电视里重播《渴望》,刘慧芳和你很像,善良”。“今晚要播放新剧《伪装者》,你放下手中的活儿,我们一起追剧”……
2019年,姐夫再次脑梗,病情加重。在外务工的侄儿将姐夫接到大竹县城养病。落日余晖中,东湖边、广场上、小区里,每天都能见到姐姐矮小的身影,推着坐着轮椅的姐夫,周边的人都认识她。“姐,又推老头子出来散步呀。”“你家老头子,看着精神多了。”
2022年底,姐夫的健康状况每况愈下,大小便失禁。经常是姐姐把他推进洗手间全身洗过,换上干净的衣裳推到客厅,“你坐一会,我把衣服洗了就推你出门去。”衣服还没洗完,姐夫又拉了一身,几个小时的劳作又是白费。刺鼻的味道充斥房间,姐姐无奈地摇摇头,抹一把眼泪,戴上口罩又重新洗换,每天这样轮番重复着。把一个一百多斤的大男人从床上搬上轮椅、弄进厕所、清洗换衣等,没有几个小时是出不了门的。一轮一轮打仗似地忙碌,让姐姐的衣服长期泡在汗水里。
刷姐姐的抖音号,有很多他们的小日子记录:“剃发技术越来越好”,姐姐笑嘻嘻地对姐夫说我是你的“专属理发师”“专属修脚妹”“专属大厨”;姐姐举着玉米棒子作话筒表演的女声独唱、脱口秀,逗得姐夫哈哈大笑;姐姐在郊外种的蔬菜绿色新鲜,姐夫吃得津津有味;他们拍的对唱“树上的鸟儿成双对”,姐夫沙哑着嗓子“绿水青山带笑颜”,充满丝丝柔情……
3月6日,是姐夫72岁生日,姐姐到姐夫的坟前,轻声话语:你在那边没得病痛,一定要过好哦。过不了多少年,我也要来啦!
姐姐花白的头发,一任料峭春风撩动飞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