版次:08 作者:2024年05月31日
窗帘飞起一角,随后又“啪”地耷拉下来。这突然而至的声响,把卧室昏暗的时光,掀得忽明忽亮。
我从梦中醒来,有些诧异,没想到天气会有如此剧烈的变化。午饭后回家时,烈日当空,在阳光下步行几步,就觉得有尖针从头皮处刺了过来。仅仅是小憩了一会,天空居然就暗了下来,还起了风。
风来,内心欣喜。它带来的不仅仅是清凉,更多是安宁和希望。
但是此刻,我忧心忡忡。
给母亲打了两次电话,都没接通。母亲使用一部老年手机,铃声特别响亮,而手机一直竖立窗台之上,那里信号很好。
她可能去喂鸡和鹅了吧。
上周回老家,我也去喂过。鸡有十二只,一只公鸡,其余都是正在下蛋的母鸡。那只公鸡,长得英俊威武,只是感觉它有些风尘仆仆。我用盆装着玉米,学着母亲的模样,站在院子里“咯咯咯”地呼喊,那群母鸡激动地飞奔过来,围在一起抢着吃得欢,而那只公鸡一点也没加入战斗的意思,只是偶尔啄一嘴那些母鸡抛撒出来的玉米粒。它的眼里似乎有着浓浓的爱意,也有着莫名的悲伤。
我问母亲,老屋拆迁后这群鸡怎么办?母亲不说话,只是叹气。叹气声重重地击打在我的心间。我没在家的时候,和父母亲相伴的,是这群鸡和鹅,还有小黄和小灰。小黄是一条忠诚的小狗,已经陪伴了父母五年,我每次回家,它几声犬吠之后,随后前腿直立做着欢迎状。那只小猫,喜欢待在父亲怀里,任由父亲撸着后背。见我回来,“喵”的一声,窜向二楼的柴房。父亲说:“它怕你呢,一会就好了。”
我知道在父母亲的眼里,它们哪里是一群牲畜,而就是一群不能开口说话的伙伴。是这群伙伴,让他们孤寂的老年时光,充溢无数欢腾。
那两只鹅是我的最爱。我很小的时候,家里就养鹅。那时放学回家,白鹅一听到我说话的声音,便从竹林里钻出来,“嘎嘎嘎”朝我扑来,其中一只展开翅膀,蹲下,示意我坐在它的身上……我假意搂着它的脖子,像骑士一般飞奔。
不知道万物是否真正有灵,但是老家的鹅,我一直觉得有着非同一般的生命。生命的形态有多种,不能说人就是绝对高贵的存在。
喂过鸡后,我去喂鹅,两只白鹅伸长脖子在我裤腿下轻轻磨蹭,它们似乎想说什么,却无法开口。后来它们干脆把长长的脖子放在我的膝盖之上……任凭我轻轻地抚摸,它们乖巧地一动不动,脖颈的羽毛是那么的光滑和柔软。
它们可能想念起曾经那一片茂密的竹林了吧,还有那一片青青的草地,可能还有那个可以遮风挡雨的棚圈……我抚摸着它们,安慰着它们。亲爱的大鹅,可以再忍忍吗?
此刻窗外的风一声紧过一声,母亲依旧没有回电话。
高速公路开建的时候,我给爸妈说,必须支持国家重大基础设施建设。不识一字的母亲,觉得儿子的每句话都有道理,从不反对。只是叮嘱我一定要修几间房,“叶落归根,我们每个人老了都要回家!”
地基的落实过程实在可以当作小说素材。母亲有一天来电说社里在挖山,应该可以修了。我告诉母亲,那就把拆房协议签了吧。
母亲重重叹息了一声。我理解她的不舍,毕竟在老屋生活了五十多年。但我想他们离开了,白天工地的挖掘机在百米开外轰轰作响,随之而来的,是扬起的满天激情。无破不立,除旧迎新,我的眼前,一条崭新宽阔的高速即将破土而出。我劝他们:“进城去住吧!年纪这么大了,好好享福呗!”
父亲沉默。母亲在一旁嘀咕:“那些鸡和鹅可以卖了,小黄和小灰又怎么办?”
我瞬间一愣,这个我还真没想过。脑海泛起阿黄的身影,还有它那双楚楚可怜的眼睛。当有一天父母实在无力带走它的时候,它又该去哪里,哪里才是它的家?
阵痛是必然的,但是雨后一定会天晴。
那一天,母亲很久后才回电话,似乎有些气喘吁吁。她说:“风啷门那么大,吹得眼里都是沙,刚才找鸡鹅去了,找了半天,也不知去了哪里。”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应,就在安静的空隙,听到电话那头,两只白鹅正“嘎嘎”地长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