蛙声如潮

版次:07    作者:2024年05月10日

□贺有德(湖南)

春雷一响,蛙们就醒来了,兴奋了,一场冬眠养足了精神,抢着唱起了春天的曲子——“呱呱呱”“呱呱呱”,不分白天黑夜,不知疲倦,自在快活。那股子闹腾劲儿,让你明白究竟是谁在闹春!

寓居沿河风光带,正处在城乡临界点——城郊。土地一垄一垄,却不见稻田,更别说成片,但有民房,有池塘;临近河流,河岸杨柳,河滩草地——足够蛙们安身立命,也就有了蛙鸣。

寓所在四楼,宽敞明亮,通风透气。东端有口池塘,不是很大,也不是很深,夏秋时节有时甚至是干涸的,像极了向着苍天张开的干渴的嘴,时刻期待着天降甘霖。池塘四周,有桂花树、枇杷树和柳树,还有趴着的杂草和立着的丝茅草,不声不响地护卫着池塘。春雨落下来,春水满池塘,民房里的鸭和鹅唱着小曲跑向池塘,纵情欢娱,池塘里又开始了一年一度的热闹模式。把这种热闹推向高潮的是蛙鸣——在夜间,在窗外,蛙鸣声外的一切声响全被淹没,只有蛙声如潮水涨落,此起彼伏。这春天的曲子,令人激情澎湃,热血沸腾。

每天早出晚归,忙碌,劳顿,疲倦,闲适成了奢望。有了蛙鸣,暮色里归来,倦意在蛙鸣里一点一点被稀释。入夜,蛙声如潮水涌动,破窗而入,塞满了四楼每一个角落。躺在床上,整个夜晚都是我的,整个世界都是我的,只管尽情享受这份忙碌之后的闲适,享受这份妙不可言的天籁之音。

每一个夜晚,在蛙鸣声里入睡,又在蛙鸣声里醒来。

这些蛙们霸气!个子不大,比鸭和鹅小多了,但气场不小,比鸭和鹅大多了。声声蛙鸣,“呱呱呱”“呱呱呱”,无须铺垫,也不抑扬顿挫,开口便是高腔,此起彼伏,有如金石之声,又如军中呐喊,在暮色里或夜色里振响,似乎大地被撼动,此刻是蛙们的蛙鸣一统江湖。“独坐池塘如虎踞,绿荫树下养精神。春来我不先开口,哪个虫儿敢作声”,似乎真是那么回事。蛙鸣声起,从此闹腾,从春天到夏天,直到初秋……

夜色连着暮色而来,灯光明暗不定,天地间,白天的一切,在夜色里,似是而非,似非而是,顿时神秘起来。更神秘的是蛙鸣。沿河两岸,青草池塘,蛙鸣如海浪跌宕,如春潮起落,演奏的乐曲气势如虹,滔滔不绝。但是,就在眼前,窗外、池塘或河岸,你听得见却看不见,就是如此神奇。蛙声如潮,我就在这潮声里安然入梦……

一觉醒来,窗外晨光熹微,远处依然隐隐约约,而蛙鸣却是清清楚楚——“呱呱呱”“呱呱呱”,还是睡前的蛙鸣。再无睡意,安安静静躺着,什么也不想,此时此刻,只有蛙鸣,全世界都只有这蛙鸣……

蛙鸣是不是通宵达旦?常常一觉睡到自然醒,不知道;但偶尔夜起,蛙鸣仍然有,只是似乎不如睡前那般高亢激昂,倒是缠绵婉转,如小夜曲,别有情致。

二十年前在乡里,那时的春天,春天的蛙鸣,蛙鸣的气场,是不是像现在这样?二十年后到了城里,春天还是那时的春天,蛙鸣是不是还是那时的蛙鸣?蛙鸣声里五十余年,半个世纪,蛙鸣在每年春天响起,听起来熟悉,熟悉中又夹杂着陌生,像风在飘,雨在飘,云在飘,我也在飘?蛙鸣声里,有时也会令人胡思乱想……

那时在乡里,春来何处无蛙鸣?当时只道是寻常,春天是该有蛙鸣的。进城至今,二十年过去,弹指一挥间,年年春来听蛙鸣——可蛙鸣声依旧,人却非复当年。多少年了,人情冷暖,世态炎凉,如鱼饮水,自在心头;一到春来,一到蛙鸣,全在这潮水般的乐曲里冲刷、冲淡、冲走。蛙鸣消逝,又卷土重来,如潮涨潮落,云起云飞……世事无常亦有常,有常亦无常,唯有蛙鸣永恒。

“呱呱呱”“呱呱呱”,蛙鸣跌宕起伏,那是春之歌,生命之歌,夜色里听,晨光里听,都是一种美好。恍惚间,眼前呈现出一个全新的世界——这个世界,安宁祥和……

一年一度的春天,一年一度的蛙鸣,明知总是如期而至,却又总是充满期待,就像干涸的池塘和土地期待一场甘霖,就像在黑暗里的夜行人期待一丝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