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父的“思政课”

版次:08    作者:2024年04月26日

□谭大松(重庆)

1983年暑假,我只身一人,第一次去开县(今重庆市开州区)温泉探望伯父。出发那天,已持续数日的瓢泼大雨仍不歇脚,暴发的山洪和泥石流,致使去开县的公路东一段西一段地被毁坏。长途汽车上满载的乘客被迫下车,冒着如注的雨水,踏着泥泞,艰难地前行几里路后,再换乘另外一辆客车。如此这般辗转劳顿,天色已黑,才抵达温泉场镇。

我被大雨淋得如落汤鸡,况且,大伯一家人正围着餐桌吃晚饭,我的肚皮挨着肋巴骨了,饭香诱人,好想伯父喊我赶紧换好衣服,然后起身舀碗饭端到我手里。伯父却稳坐在那儿,第一句问的话是:“你入党了吗?”“没有。”我呆呆地站在那儿,伯父却打开话匣子,讲起了我们这一家子的辛酸苦难史。我如同一位小学生,静静地聆听着。

伯父十岁那年,爷爷不幸早逝,奶奶含辛茹苦拉扯着伯父五姊妹。奶奶下苦力挣回微薄的工钱养家糊口,踮起脚尖送子女念私塾。伯父从小就格外懂事,十二岁时,他放弃私塾,跑到巫溪大宁厂,当起了挑盐工。跋山涉水翻越鸡心岭,再把盐巴挑到陕西镇坪、湖北竹溪等地,压得肩膀如猪尿泡,磨得脚板满是血泡,为的是挣点小工钱贴补家用。一个正在发育的少年,一个需要营养的少年,为了替奶奶分忧,伯父竟然扛起了与他的年龄极不相称的重负。时隔四年,父亲也十二岁了,在伯父的带领下,也当起了翻山越岭的挑盐工。日积月累,积劳成疾,天气一变,伯父和父亲的脚踝骨就隐隐作痛。

“共产党拯救了穷人,拯救了我们这一家人。要知恩感恩,不向党组织靠拢,知恩感恩又何从谈起。”伯父语重心长地教诲道。

“你少说两句嘛!快让侄儿上桌吃饭。”伯父还要唠叨,伯母站出来说话了。

“你入团没有?”伯父仿佛没有听见伯母的提醒。

我说:“入团好几年了。”

伯父点点头:“这就好,等候你入党的佳音。”

天像破了一道口子,倾盆大雨还在往下泼。我狼吞虎咽地吃了两碗饭,河水已漫进温泉临河的街上。时任温泉区委书记的伯父,急忙跑出家门,顶着暴雨巡查救灾。我也顾不上一天奔波的极度困顿,跟随在伯父后面,参与到抢险大军的队列。那天半夜,咆哮的温泉河水终究归于平静,我和伯父才返回到他的家中休息。

伯父的“思政课”既有口头上的,也有无声胜有声的行动。他在洪水中奋不顾身地冲进最危险的地方,马不停蹄地示范在先,激发了温泉人与滔天洪水抗争的斗志。

伯父朴实无华的“思政课”,荡涤着我的尘埃,纯洁着我的心灵,不失为我四年后加入中国共产党的启蒙老师。

“要戒骄戒躁,努力工作,不辜负党组织的培养和期望。”宣誓的那一天,我把这个喜讯电告了伯父,伯父告诫道。

伯父时常敲打我,警醒我,也让我的头脑时刻绷紧着清醒的弦。在我成长的过程中,有伯父这些长辈的“思政课”,也不至于昏昏然跌进泥坑,这是掏许多钱也买不到的福气。

“低调为人,高调做事,特别要经得住诱惑。如果你犯了事,别怪伯父首先捶你几拳。”新世纪初,我刚走上县属部门的副职岗位,伯父又一个电话打给我,语气严厉,直率敲打。

伯父以88岁的高龄离开了他的亲人,离开了他钟爱的山川。遵从伯父的遗嘱,堂兄弟们不收礼金,不接花圈,不放鞭炮,不请乐队。尽管如此,前往殡仪馆告别伯父的人仍如长龙,一个接一个地跪拜在伯父的遗体前,表达沉痛哀思。

伯父走了,再也听不见他的“思政课”了。伯父又没有走,他的爱心,他的淳朴,他的坦率,他的正气,永驻我心间。他那清新如许的“思政课”,又似一股和煦的清风,温润着我的灵魂,让我悟出了人生的真谛,只有行得端,才能走得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