版次:07 作者:2024年04月26日
□侯为标(四川)
在我看来,量子纠缠一直隐形于生活之中,人与人、人与动物,甚至人与静物之间,都不会无缘无故地交集。即便大海里一条鱼碰上另一条鱼,也离不开无数浪花推波助澜的成全。尘世中的许多遇见,多属缘分使然,可遇而不可求,这或许正是生活中的迷人之处,让人既悲悯又欣喜。
春节前的某一天,天气有些暖和。夫人小吴一大早把七成干的腌排骨,晾到厨房外边的阳台晾衣杆上,准备晚上真空包装后放入冰箱,过节时换着花样品尝。傍晚,正要将排骨往里放时,居然发现两只猫咪站在水表箱上,伸长脖子,美美地啃着香喷喷的排骨,其中一根的下半截已不知去向。
还不知道腌排骨是啥滋味,它俩倒先开了洋荤。见排骨被啃食了半截,小吴脸上明显掠过一丝不安逸。但历来就喜欢小动物的她,并没有恼羞成怒、跺脚赶它们走,反而动了怜悯之心,转身回厨房,端上小狗吃剩的鸭肝子,连同刚被啃得坑坑洼洼的排骨,放在阳台上供偷嘴的猫咪享用。
“不计前嫌”的盛情,让两只因祸得福的猫咪很快消除了戒备心理,心安理得地坐着享受美餐。我和夫人猜想,它们有可能是小区的流浪猫,偶然路过寒舍,饥饿加运气,顺便来这里蹭一顿美味。直觉告诉我们,它们也许还会再来。
果不其然,第二天进厨房洗杯子泡茶时,两只猫咪又齐刷刷地坐在阳台上,“喵喔、喵喔”地叫唤。我虽然木讷,但“喵喔”的意思能听懂个八九不离十,不外乎再讨一顿免费的早餐。家里没有专用猫食,只好从冰箱里拿出小狗吃的鸭肝子,用微波炉加热后端到阳台上。猫咪细嚼慢咽,看样子还真没把自个儿当“外人”。
小吴从宠物商店买回几包猫粮应急,因为猫咪尝到了甜头,会准时在阳台上守株待兔。心思细腻的小吴还发现,窗子下落满树叶的地面上,有一个“凹形”,疑似猫咪躺过的痕迹。小吴由此及彼,推测它们可能想在家门口长期安营扎寨,于是拽着我说,咱好人做到底,干脆在窗台下建个猫窝,免得它们居无定所,到处流浪。
学设计出身的小吴煞有介事,边设计画稿边跟我比画。为了防止雨水侵扰,猫窝必须高出地面一匹砖的高度,中间用木板隔成上下层,腾出足够的空间,让它们在上面休息睡觉,在下面打望、玩耍,并在网上淘回靠尺、砌砖刀、砖块、水泥等。我大汗淋漓忙活了半天,才将猫窝搭建得巴巴适适。
遗憾的是,剧情并没有按设计的剧本发展,每次蹭完饭,猫咪伸伸懒腰,便悄无声息地溜走了,至于去了哪里,则无可奉告。我和小吴张开双手吆喝,都将它们赶不进去,它们似乎并不稀罕一砖一板搭建的“豪宅”。我讽刺小吴出的是馊主意,纯粹是狗咬耗子瞎操心。确切地说,是我们太自以为是,总爱用自己的惯性思维,擅作主张,不仅爱设计别人的生活,也爱替猫咪咸吃萝卜淡操心,忽略了它们爱美食但更爱自由的天性。小吴一声叹息,埋怨猫咪把好心当成驴肝肺。
其实,那两只猫咪的情商不可小觑,经常像两位智慧老人,高深莫测,趴在阳台上皱着眉头思考。情绪好的时候,尾巴翘得高高的,大摇大摆进厨房跟人互动,将头往裤子上蹭,舔手指、巴掌,一副感恩知足的样儿。若不是家里有两只小狗,天天需要劳神照顾,凭两只猫咪讨喜的模样,发展成家里“体制内”成员,肯定是早晚的事情。
小吴对小动物有超乎常人的情结,在路上看到小猫小狗,都会让我提前减速、礼让三分。一次,一位朋友打来电话,让我去门卫室取东西,小吴从纸箱黑孔里看见是一只兔子,于心不忍,不由分说,让我赶紧开车送人。事后朋友告诉我,纸箱里除了兔子,还有一只大公鸡,调侃我们纯粹是爱心泛滥,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
小吴在生活中比较节俭,但在救助小动物时从不吝啬,捐钱、捐粮一次都不落下。一到冬天,看到狗贩子骑着摩托车走村串巷,放开嗓子嚎着收狗时,平日里有言语洁癖的她,会突然情绪失控,怒不可遏。有一回,跟团到南方某城市旅游,夜色中来到一家餐馆,小吴的鼻子像雷达一样,追嗅到一种熟悉的气味,抬头一看店招,居然是一家经营“狗肉”的餐馆。小吴气不打一处来,拽着我拔腿就往外跑,骂骂咧咧,恨不得把店给砸了。
我不停地安抚她,爱心固然可贵,但个人的力量毕竟有限,自己问心无愧就好,没必要嫉恶如仇去较真,况且这事儿你也管不了。没想到小吴针锋相对,高声反驳,说有必要,必须有必要,如果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那虐待小动物的行为岂不是越来越猖獗?狗是人类的陪伴动物,绝不等同于鸡、鸭、鱼,食物链上不差这道血腥的菜肴,没有杀戮,就没有伤害,难道你都忘到九霄云外了?连珠炮般的灵魂拷问,把我数落得只好保持沉默。
当初和小吴相识,也与小动物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像冥冥之中注定的。我俩都是爱鸟志愿者,在一次爱鸟活动中邂逅,聊到猫猫狗狗、鸟儿时,顿时彼此眼里放着光,有摆不完的共同话题。之后,我们手拉手去湖边为红嘴鸥投食,去动物救助中心救助被主人抛弃的猫狗。因为爱鸟结缘,和鸟儿的交集,也仿佛得到“上帝之眼”的垂青,剪不断、理还乱,颇具戏剧色彩。
一个傍晚,正要推门加猫粮,天!猛然发现两只鸟儿,正饶有兴致地在碗里啄食猫粮。灰色的羽毛,绿色的翅膀,头上飘着一团云一般的白色,一会在阳台上窸窸窣窣,一会跳到碗边喝几口水,那场景太令人惊喜了。找不出用什么词形容当时的心境,隔着玻璃门,一厘米一厘米向前靠近,悄悄拍一段视频发到朋友圈,立马收到一波点赞,都说是头一次看到啄食猫粮的白头翁。
如果说白头翁在阳台上“打卡”纯属偶然,那接下来的事情就能用神奇或惊讶来定义。两只白头翁经常结伴从小区的树枝上、草地上飞上阳台,像是在辨别地界,又像是在寻食,先形式大于内容啄几口猫粮,然后蹦蹦跳跳地在玻璃门外朝厨房里张望,像窥探人类的隐私一样好奇。我屏住呼吸朝阳台挪动,想从彼此的对视中,获得一些有价值的信息,但最终也不知道它们在想啥,而它们也不知道我在想什么。白头翁爱和我玩“敌进我退”的游戏:我向前一步,它们往后跳几步;我退后一步,它们又向前蹦跶几步,能把人肚子笑疼。好几次都触手可及,但轻轻推开门时,它们又扑棱着翅膀,一溜烟地飞走了。
无法判断白头翁是真的因为饥饿来碰碰运气,还是因为寂寞好奇,想和人嬉戏互动。它们还没有那种在人群中厮混熟了的市井圆融,我们之间的信任也停留在大眼瞪小眼的试探中,需要时间进一步磨合。退一步说,也许我们不一定要完全共情,一个善意的眼神,胜过千言万语,因为过程已足够成为故事。小吴更是开心得手舞足蹈,逢人便绘声绘色地讲两只白头翁的趣事。
多次暗示不要一惊一乍、小题大做,但小吴不依,说人一生里能有几次在阳台上遇见吃猫粮的鸟儿?这种缘分就跟处对象一样,可遇而不可求,得有眼缘和心灵感应才能擦出“火花”。否则,白头翁不可能反反复复、来了又来。还让我买回小米,装盘放到阳台上。别计较它们什么时候来,来或者不来,吃或者不吃,我们都应该拿出足够的善意。它们毕竟是在空中飞的,具有极大的不确定性,要是错过了,不知道下次得等到什么时候,有没有缘再见到都难说。
埃尔伯特·士威兹曾说:“只有当人类可以慈悲关怀一切生灵,才可以真正体会安宁。”在尘世的熙来攘往中,人与人、人与动物、人与静物都有可能不期而遇。只要心不麻木,就能遇到肉眼所见的美好,也许一个照面、一个对望,便可温暖满怀。即便遇见不喜欢甚至令人嫌弃的物种,也尽量做到井水不犯河水,遵循求同存异的生存法则。世界那么大,转身回眸,或许便是一片辽阔的蓝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