版次:08 作者:2024年03月15日
□万艳(四川)
“乱花渐欲迷人眼”是眼里的春天,“两个黄鹂鸣翠柳”是耳中的春天,“春风花草香”是鼻尖的春天,“江鲜野菜桃花饭”是舌上的春天。
“三月太阳暖洋洋,野菜花儿黄又黄,剜下野菜喂儿郎,娶了媳妇莫忘娘。”这是我故乡大人小孩都会唱的歌谣。几场春雨过后,春阳下的川东丘陵,村上的老人小孩都忙活起来,不是忙着赏花,眼前满山满坡、满坑满谷的绚烂是时节的自然,人们才见惯不惊,他们关注的是田边地角、坡坝沟坎,那里有季节的馈赠,吃“春鲜”的时节到了。
“春鲜”在奶奶口中自带香气,一字不识的她,吐出这两个字时,我觉得是在吟诗。当然,春天本身就是一首诗。
从清晨到黄昏,从雨后到日出,我跟在一群流鼻涕的孩童后面,四处寻觅采摘、挖掘野菜。荠菜、野葱、蕨菜、春笋、折耳根、清明菜……大地里有取之不尽的宝贝。
当然是宝贝。奶奶说,荠菜有和脾、利水、止血、治下肢水肿的功效;清明菜有祛风解表、化痰止咳的功用;折耳根能提高免疫力,有清热消炎和利尿的疗效……奶奶脑中有本中药大全。
猪肉剁烂和荠菜为馅包成饺子;清明菜揉和糯米面包成青团;折耳根拌上大蒜、酱油、香油、醋、糖是开味小凉菜;春笋焯水挤干与腊肉合炒是下饭的佳肴……奶奶心中有本中华食谱大全。
其实,“食春”抑或“嚼春”,古今有之。
《诗经》里,写戍边之苦的“采薇采薇,薇亦作止。曰归曰归,岁亦莫止”;写相思之苦的“参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托物起兴,那“物”都是野菜。薇,是生在地里的野豌豆;荇菜,是长在池边的水荷叶。那时,人类还未真正进入农耕社会,一切供给都从大自然中索取,野菜,当之无愧成为祖先口中的食物,心中的吟唱。
一贬再贬,有“蒸不烂、煮不熟、捶不扁、炒不爆、响当当的一粒铜豌豆”之称的刘禹锡是否喜欢吃豌豆不知道,但他一定喜野菜。“何处深春好,春深小隐家。芟庭留野菜,撼树去狂花。醉酒一千日,贮书三十车……”有野菜、有春花、有醉酒、有贮书,便是人生好时节。
黄庭坚有诗:“竹笋初生黄犊角,蕨芽已作小儿拳。试寻野菜炊春饭,便是江南二月天。”竹笋已露出黄牛的犄角,蕨芽已冒出小儿的拳头,抓紧时间,寻找当季的野菜烹饪美味的春饭,这便是美好的江南二月天啊!
还有杨万里的“蕨手犹拳已箸长,菊苗初甲可羹尝。山村富贵无人享,一路春风野菜香”。当黄庭坚的蕨如小儿的拳头,杨万里的蕨已长箸长,文人们口里争相品食,诗里争相吟诵。春天,是美食的盛宴,更是诗歌的擂台。
现代作家周作人、汪曾祺的《故乡的野菜》、张洁的《挖荠菜》等,都在文字里大费周章地描摹、详尽细碎地叙述。春之原野上,他们与一株荠菜,一朵黄花,一枝紫云英……的故事。那些陈年旧事,如野菜般清苦和朴素,更如野菜般与贫瘠、寒暑抗争,彰显生命的坚韧和蓬勃。
诗人、作家优美文字里的野菜,在字里行间葳蕤生长,在唇齿间回味留香,是灾年荒岁的施舍,是食物匮乏年代的补给,是物阜年丰日子的佐味。吃的是乡野之气、节气时令、青山绿水,更是情怀和思念。
人间三月,新雨后,绿芜初发,青满畦径,草香拂拂,野蔬叶叶。呼朋唤友,提篮挎篓,南山北坡,走,我们采野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