版次:09 作者:2024年01月19日
□李淮(四川)
父亲是山西昔阳人,爱吃醋,他到四川工作多年,对麻辣食物不感兴趣,对醋的喜爱可以用“心心念念”来形容。早上他用馒头蘸醋吃,中午最喜欢的素菜是醋熘白菜,晚上的手擀面条里面必定先放两调羹醋。
山西老陈醋是他的最爱,家里其他佐料在他看来可有可无,山西老陈醋是橱柜里的必备物品,若是父亲去买菜买佐料,必定会一手抓两瓶陈醋回家。那会儿,山西老陈醋还没有现在这样的名气,但对父亲来说,老陈醋就代表着他的山西老家,代表着他的父老乡亲。在我儿时的记忆中,父亲最高兴的事情是晚上吃了醋汤面条后,用筷子敲打着空碗的边缘,摇头晃脑唱山西歌谣:“大红公鸡毛呀嘛毛腿腿,红彤彤的冠子肥呀又肥,白鸡就把那花鸡追,鸡娃子成群满天飞,哎嗨嗨哟,满呀满天飞。”这样的歌谣,这样的陶醉,这样的满足,多半是老陈醋的功效。
母亲是重庆江北人,嗜辣。因为父亲不吃辣椒,她每次炒菜,会把没有放辣椒的菜先铲一部分出来,剩下的再加辣椒。凉拌菜都要做成两种口味,一种是放油辣椒的,一种是只有姜葱蒜可以放醋的。放醋多少不必计较,反正有醋的菜父亲就说一句“好吃”,眼睛还跟着眨一下,脸上带了笑意,是表扬母亲的意思。
父母的婚姻就如《激情燃烧的岁月》中的石光荣与褚琴,他们在20世纪50年代认识,由上级组织介绍并定下婚姻。他们没有花前月下,没有卿卿我我,领导谈话,一纸婚书,两床单人铺盖放在并在一起的两张单人床上,就成了革命夫妻。在他们几十年的生活中,没有大起大落的争吵,在我看来算得上是举案齐眉和谐共处了,只有一次两人赌气让我记忆深刻。
一天晚上,母亲很晚没有回家,父亲也不在家。当老大的我,把两个弟弟哄着上床睡觉后,便站在门口,望着黑漆漆的院坝,心里一直在想:咋个回事呢?父亲不在家,母亲也不在家。父亲不在家可以理解,他上班忙经常夜不归宿,但母亲不在家不应该呀!外面的风很大,吹得头上两条麻花辫都快要飞起来。我把门关上,想了想,又把门留条缝,但怕风把门掀开,就在门后面抵了张靠背椅子。看了看桌子上的小闹钟,时针都快指向11点了,母亲还没回家。我心里慌张,更多的是害怕,想出去找找父母,又不敢迈步出门,外面太黑了。
隔壁邻居陈阿姨敲门,我忙忙地把她让进来。她好像知道我父母都不在家,看了看大床上熟睡的两个弟弟,轻轻地叹了口气,拉着我的手说,走,去把你妈找回来。
牵着陈阿姨的手,我们走出房门。实际上没有走远,在院子大门口昏黄的路灯下,母亲瑟缩着,不知是夜色寒凉,还是人影孤单,她的身体显得特别瘦弱,仿佛一株草在寒风中摇曳……我三步并成两步,一下子跑到她身边拉住她的手。她的手很凉,抬头,发现母亲脸上有泪痕,我喊着:“妈妈,妈妈,回家吧,回家。”母亲晃了晃,像是被我的声音惊醒,看了看我,还是立在那里。陈阿姨上前,对着母亲耳语。母亲又看了看我,长长地舒了口气,好像要把心里的块垒从这口气里全部放出去。在我眼巴巴的目光里,在陈阿姨的话语里,母亲和我回了家。
后来,从院子里阿姨们的小声议论中得知,父亲听人说母亲在工作时与一年轻人接触,他“吃醋”,与母亲怄气说狠话,父亲走了,母亲生气地奔出家门。父亲“吃醋”大人们能理解,谁让母亲长得那么引人注目呢?可我们小孩子不能理解啊。父母不睦殃及池鱼,那段时间,我们姐弟仨在家里说话的声音分贝都小了。
现在回忆起来,觉得父亲虽然过分,但对母亲的爱却是显而易见的。他们之间没有甜言蜜语,却携手走过了人生的数个春夏秋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