版次:06 作者:2023年12月22日
□史春培
走上教师岗位二十余年,季节的荣枯里,我享受过沐浴阳光的快慰,也体验过遭遇暴雨的沮丧。此时,踩着雪花走向2023年的最深处,这一年中,那些消而不失的情景、明暗起伏的记忆、难以释怀的细节,像影子一样紧紧跟着我,悲喜自知。
一
初三毕业前夕,收到很多学生送我的小礼物:日记本、小摆件、钢笔、书签……与众不同的是,学生张宁的礼品盒里竟然藏着一封信!铺展开来,字字句句皆入心田。最感动我的是信件最后的那一句“恭喜您实现了自己的‘书房梦’。”
我方忆起一次与理想相关的作文课上,讲到动情处,我说自己一直揣着拥有一间书房的愿望,虽然条件使然,年过不惑才得以实现。但人生的路很长,只要在有生之年实现心中的梦想就为时不晚。所以,任何时候,我们都不要轻易放弃心中的希望,“不忘初心,方得始终”说的不仅仅是道理,里面还深藏执着追求的信念。没想到我随性的表达,竟然像种子一样长在了她的心里!这份细腻让我想到了她的家庭。
张宁是学校建档立卡贫困生,因为工作需要,我每个月都要到她家走访一次。从交谈中得知,她的父亲几年前从拉柴草的车上摔下来,造成双腿残疾,生活只能勉强自理。张宁有一个姐姐早已出嫁,母亲外出打工挣钱,维持家用。十几岁的小张宁仿佛在一瞬间就长大了,学会了做饭、洗衣、照顾父亲。想象着张宁每天清晨在灶台前烧火做饭、屋子里打扫卫生、院子里晾晒衣服的情景,心头就酸酸的疼。从此,我对她的关注与关心多起来。退校备考那天,我趁办公室没人的时候把张宁叫到办公室,送给她一套提前买好的衣服和考试用品,在接受我诚挚的善意及“榜上有名”的祝福时,张宁什么也没说,只是深深地给我鞠了一躬。
升入高中后,张宁在微信中告诉我,她也有一个美好的梦想,就是将来有能力了,要把父母都接到身边,全家人在一起好好生活。而今,我又开始了新一轮的教学工作,但再不会遇到那个记得我的愿望,心中有梦的小女孩。
二
伴着《琵琶语》的背景音乐,余光中的《乡愁》就在深情的诵读中弥散开来,引领着我们走进诗人的生活和情感。主宰和驾驭整个课堂的,是新任特岗教师诗慧。
她给我的第一印象是单纯、安静,我喜欢这种气质的女孩,举手投足清爽自然,没有矫揉造作。虽然她刚走出校门,但讲起课来却别有意味。从写作背景到诗人的情感,从内在赏析到外在拓展,她都拿捏得恰到好处。我能体会诗慧讲到“乡愁是一枚小小的邮票,我在这头,母亲在那头”时的感受。与其说是在讲解诗人的经历,不如说是在倾吐自己的心声。诗慧的家在几百里之外的一个小城,她被分配到我们这个对她而言人地生疏的农村中学,思亲之涩可想而知。
中秋节那天下午,我到学校取东西,出校门时刚好见到她风尘仆仆的倦容,关切地问她怎么不过完节再回来,她浅笑着说:“得回来上课啊”。其实,她可以请半天假,只要回头把课补上就可以了,但她还是回来了,那天偌大的宿舍楼里只住着她一人。
因为所教年级不同,我和诗慧不在一个办公室,加之她初来乍到,对她了解不多。但听了她的《乡愁》,就读懂了她的心绪。那里面寄寓诗人的情感,也承载着我们的思想,都被诗慧讲出来了。
三
吃过晚饭,校长打来电话,说让我马上到市教育局一趟,他在那里纪检监察室等我。我心想:这么晚了,去那儿干嘛?
我边寻思边往楼上走,敲开办公室的门,见校长一脸严肃地坐在那儿。见我来了,他把一个陌生人介绍给我,说是教育局某科长。科长对我说:“史老师,听校长说你特别有责任心。”他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话说得我有点懵,只好客气地回应。望着旁边沉着脸的校长,觉得氛围不对。就问:“校长,您叫我来有事?”“有事,还是大事呢!”校长说着,忽地一下站了起来“贾生的父亲刚走,说你把他儿子打坏了,现在在医院住院呢!要求你付医疗费。”我急忙解释说,自己根本没打他,班上的学生可以作证。校长无奈地瞅了我一眼,又把目光投向科长。
“史老师,没打人家怎么会把你告到这?家长说你把人家耳朵打坏了!”科长摇摇头。我急忙解释说他上课溜号,不听课,我就闹玩似的轻轻拎了拎他的耳朵,他当时还耍怪说不疼、不疼,惹得全班同学哈哈大笑,一放学耳朵怎么就坏了呢?科长有点不耐烦,打断了我的话,反正不能体罚学生,就算拎耳朵也不行,到底打没打已经不重要了,关键是要去医院安抚好学生家长,不要把事态扩大。
我心里很不服气,心想:没打,安抚什么?科长见我不吭声,转过头对校长说了几句。去往医院的路上,校长一个劲儿地嘱咐我,见了家长态度要好,人家有啥要求要尽量满足。委屈的泪,接二连三地从我的眼眶涌出。
我问贾生耳朵还疼吗?他脸涨得通红不吱声,他母亲在旁边紧跟着说,不疼怎么会住院,在家他们都不舍得动一下手指头,我怎么就这么狠心。问得我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后来,通过协调,我给贾生拿了一笔“治疗”费用,当时心很疼,不是为钱,而是为贾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