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个“干爹”

版次:08    作者:2023年12月08日

□杜会玲

表妹叫吃饭。四个人的饭局,三女一男,都是从小到大的同学或玩伴。尤其是生伟,和我同村,堪称发小。他的小名叫小会,我一直习惯叫他小名。连我妈提起他,也“小会、小会”地叫。

饭吃得差不多了,大家就一边嗑瓜子一边聊天,聊小时候的趣事。

我与小会是小学一二年级的同学。好多事我都不记得了,他却记忆犹新。他说一年级时班里一共八个人,他扳着指头给我说都有谁,有的记得大名,有的只记得小名。有几个人,我都模模糊糊的,想不起我是否和人家同过学。我说我只记得海国,他比我大两岁,是个背罗锅。一日去山坡上的渠里抬水做值日,我恰好与他一组。我小时候个子就比同龄人高些,与海国一起抬水,也不懂平衡的原理,竟让他在前我在后。下坡时,也不知道要放低抬水的棍子,突然间水桶就哧溜溜滑向海国隆起的后背。他被撞翻在地,桶倒水流,海国的衣服几乎全湿了,他坐在地上哇哇大哭。

海国因为身体原因,小学毕业就辍学了。他一直很努力,种地,做生意,日子过得热气腾腾,听说现在是村官。

说到另一个同学海丰,我实在不记得是否跟他同过学。小会大笑说,我说一件事你就想起来了:有一次上课,海丰在下面咕咕哝哝地说话,他同桌惠丽突然站起来给杜老师告状说,海丰说他有一百个干爹呢。杜老师嗖地一黑板擦扔过去砸在海丰的身上骂道:羞你先人,你有一百个干妈吗?!小会说到这儿,我们四人狂笑不止,我这才想起海丰儿时的模样,因为确有其事。

海丰说他有一百个干爹,当然是在吹牛。海丰吹牛且以此为荣也是有原因的。也不知是从哪一辈开始,我们村有了互结干亲(子女认对方为干爹,俗称拜干爹)的习俗。主要原因是,那时候缺医少药,生活又贫困,孩子生下来,一旦有个病灾就很难存活。给孩子认个健康能干儿女双全的人当干爹,孩子就有了两对父母,就有了双重护佑,病灾也就远离了。

李小会的大哥有干爹,张粉花的大哥有干爹,我大哥也有干爹。认干爹时,干爹要在婴儿的脖子上挂个东西,俗称“拴锁儿”,多为红毛线系两角或五角钱。“锁儿”一挂,两家从此便成了“干亲家”。大人之间互称“他干爹、他干妈”。家里所有孩子们就互称对方家大人为“干爹、干妈”。等于是一人认父,全家跟从。叫来叫去,到后来,全村所有乡亲之间,称呼都变成“他干爹、他干妈”。全村所有孩子,无论何时何地遇见村里长辈,无论是谁,也都是“干爹、干妈”地叫。

结了“干亲家”的乡亲之间,实际上就由普通的村民关系变成了另一种亲戚,两家是要经常走动的。最隆重的是,干儿子结婚,干爹是必须要到场恭喜,贺礼或是一床缎子被面,或是五元、十元钱。

包产到户后,村里乡亲居住的距离就远了,乡亲之间见面的次数及来往也减少了。加上后来农村生活条件逐渐好转,也没人再给孩子认干爹、干妈了,但乡亲们之间的称呼却没有变,偶尔赶集遇见了,照旧“他干爹、他干妈”地叫来叫去。村头的余干爹和余干妈如今已八十多岁了,依然是全村晚辈的“干爹、干妈”,包括嫁进来的媳妇,也都跟着这样叫。这种称呼其实已经脱离了当初叫“干爹”的意义,只是作为一种称呼习惯,一代代不由自主地传下来了。

小时候,哪个孩子有个干爹,是让别的孩子很羡慕的事。因为干爹对干儿子好啊,碰见了常会给干儿子一颗水果糖或干枣之类好吃的。

海丰没有干爹。他当然也想有干爹,只是在“认干爹”这件事上,他有点贪婪,又好吹牛。他臆想自己如果有一百个干爹,该是多风光多让人羡慕的事。一个干爹给一颗水果糖,一百个干爹就是一百颗糖啊!天呐,那就天天都有吃不完的糖了。他坐在座位上越想越美,越想越激动,就忍不住向同桌的惠丽炫耀了,“哎,你信吗?我有一百个干爹呢!”正在认真听课、又没有干爹的惠丽很生气,你怎么可以有一百个干爹!?马上愤然举报,于是海丰就美美地挨了老师一黑板擦。

海丰初中毕业后,先是跑长途贩运,后来又开汽车修理铺,据说有好几个连锁店,是村里较早致富的人,也是村里最早在城里买房的人。如今全家老少都在城里过着幸福的生活。

海丰,不知你还记得“有一百个干爹”的故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