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牛

版次:07    作者:2023年11月17日

□牟伦祥

农村集体化时代,我家为生产队饲养过一头水牛。从我记事起,那头水牛已超过15岁,算是高寿了。

老牛体形高大,毛色光亮,四肢粗壮,蹄子圆团,走路“嘀嗒嘀嗒”地响。特别是它那一对突兀向外的犄角和一双铜铃般大的眼睛,更是惹人喜爱。

养牛是父亲争取的。那时我家八口人,度日维艰,养牛户在队里每天多计一个男劳动力的工分,很划算。我们老家的山林草场少,牛不能放养,否则会糟蹋庄稼,所以牛犊从小就被圈养。每天大清早,父亲上坡割回满满一背篼青草后才出工,晚上收工回来,父亲像变魔术似地又背回一背篼草。由于草料充足,牛儿长得很快。那时,大队每年举办一次评比活动,看谁家的牛养得膘肥体壮,在全大队10户养牛“标兵”中,我家年年榜上有名。

父亲对老牛感情很深。夏天,父亲把牛牵到水塘里,用竹刷轻轻地给牛梳理毛发,去除皮屑,牛一动不动,很是享受。到了夜晚,父亲则在牛圈旁用干草、青蒿、菖蒲等燃火做蚊烟,防止蚊虫袭击。冬日暖阳天,父亲将牛牵出牛圈,拴在柳树下吸收阳光,反刍时光。老牛极有灵性,老远就能听出父亲的脚步声,每次父亲经过,它都会“哞哞”地欢叫起来。当父亲解开牛绳牵它饮水时,它把头在父亲身上反复摩挲,极像撒娇的孩子。有一次,老牛深夜跑出牛圈,第二天一早,有人在三公里外的林子里发现了它,任凭怎么呼唤,老牛不理不睬,只顾低头啃草。最后父亲赶来一声吆喝,老牛乖乖地跑到父亲身旁,一路跟随回到牛圈,从此再不“犯案”。

父亲养牛不使牛,牛犁田难免要遭鞭子抽,在父亲看来就像是自己的孩子在挨打般难受。每当社员前来解牛干活时,父亲会反复叮嘱少抽鞭子,有时还偷偷跑去查看。记得有个社员为早点完成犁田任务,催促水牛快耕,一鞭一鞭猛抽,父亲看见牛屁股鲜血淋漓,当即与对方争吵起来,直至队长赶来批评了社员才罢休。

老牛听话,记忆力强,在生产队无论哪里耕田犁地,无论天色多晚,收工之后,驾驭的人把竹编的笼头往牛嘴上一套,把牛绳往犄角上一绕,只要对它说:“你各自回去,路上莫吃庄稼。”水牛像听懂了人话一样,准确地回到牛圈,老牛也识途。

老牛强壮时期食量大增,父亲安排我和大姐割草。生产队实行封山育林后,冬天割草尤为艰难。有一次,我偷偷摸进山林“偷”草,结果被逮了个正着,队长要扣工分不说,还要处罚巡山。父亲想不通:牛是集体的,草是集体的,用集体的草喂集体的牛何错之有?于是,父亲把牛牵到队长家,声称:“这牛我不养了!”牛似乎知道了主人的意图,又蹦又跳,挣脱绳子后径直跑回了牛圈。队长只好取消了处罚,对养牛“标兵”网开一面。

春去秋来,牛在时间的风雨中一天天老去,当我八九岁时,它已是老牛了。老牛对小孩子很不友好,我去给它喂草,它却打着响鼻欲顶我,小伙伴不信,要亲自试试,结果老牛用头把他顶到墙壁上,吓得他哭爹叫娘。好在老牛不用牛角刺人,只是用头象征性地顶一下,然后就松开了,老牛心慈性善,只是吓唬小孩子而已。

土地承包到户后,老牛的生命走到了尽头。那些天,有人提出到公社批个条子把老牛宰了吃肉,父亲坚决不干。连续几天,老牛躺在地上不吃不喝,眼里流着泪水,发出低沉的哀嚎。父亲似万箭穿心,整夜守在牛圈里陪伴多年的老伙计,直至其生命终结。生产队分牛肉时,父亲不敢到现场,家里分回的牛肉,他一块也没尝。

老牛是母牛,年轻时发过情,配过种,但不下崽,一生无子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