版次:08 作者:2023年11月10日
□刘仲举
虫,有爬行和飞行之分;玩,有享乐和观赏之别。玩和虫两个字眼一组合,便生出说不尽的故事。世人玩虫历史悠久,成人玩闲适,童丫玩妙趣。且不说掏地牯牛的惬意、扑红蜻蜓的安逸、钓卡卡虫的欢喜,就讲一讲捉绿儿的笑意、抓竹断子的痴迷、拉亮火虫的调皮。
绿儿
金龟子,是不少山娃们最先接触的玩虫,按类型划分:主要有大黑鳃金龟、暗黑鳃金龟、云斑鳃金龟和铜绿丽金龟四大类;按颜色区别:有绿色的、棕色的、黄色的、灰色的、黄黑相间的、白绿混杂的。在种类繁多的金龟子中,最惹人注目的是绿金龟和白星花金龟。
绿金龟和白星花金龟,家乡人管它们叫“绿儿”,不叫它们当金龟子,这除了方言和书面语之别,当然还有其他内在因素。有父老说它原本叫“绿虫儿”,后来觉得拗口,就干脆省却了中间的虫字直呼绿儿了;有学究则提出异议,说绿是指颜色,儿表示爱意,因而“绿儿”是绿色幺儿的简称,开天辟地就这么叫的。
记忆中见绿儿,是三岁时肚皮上长毒疮躺在门前的凉椅上痛哼,母亲抓了只绿儿回来拴着让我耍,一下就止住了我的哀声。那靓丽的容貌,那响亮的飞鸣,瞬间看直了我的眼,俘获了我的心,犹如闯进了斑斓的童话世界。从此,便和绿儿结下了不解之缘。
绿儿出没于夏秋之际,活动颇有规律。清晨,它们将嫩叶朝露吃饱喝够,烈日当空时,便纷纷躲到青睐的蚕桑树、马鞍树下聚会歇凉。多时一棵树上有七八个,少时也不下两三个,不用担心量少不够捉,一般个把钟头又有一些不断飞来。捕捉轻而易举,你尽管大胆朝目标一按,附着力弱、警惕性差的绿儿便乖乖任你揉弄了。你可把它当成精妙绝伦的艺术品活物慢慢把玩欣赏,还可把它当作俊哥儿或俏姑娘展开想象的翅膀。之后便是超级声乐享受了,绿儿的声乐是飞鸣,是由丝线或蓝线之类拴着把玩的,脆弱的脚不经拉扯,要将细线挽一个活结,从其头部和腹胸部组成部位套进去,之后再一放一抖。委屈中的绿儿欲脱掌控,两片薄翼从甲壳中闪电般弹出,一串仙乐般的妙音便瞬间扑来,身姿在柔软的细线拉扯中进进退退忽高忽低,曼妙至极。
绿儿不光是山娃们的开心果,还是襁褓中婴儿们的兴奋剂,只消把它凑近哭叫不停的奶娃娃眼前,便立马哭声顿止,扬手呜呜哇哇地喊着直要。有散曲【中吕·山坡羊】为证:“梦常牵挂,心难作罢,奶娃小子迷童话。草尖拿,树丛抓,拴根细线拉着跨,北去南来疯样耍。停,也是夸;飞,也是夸。”
竹断子
“抓金竹拗,寻慈竹抱,鼻凶力大呱呱叫。舞尖刀,裏黄袍,房前屋后全知道,常被娃牵飞步跑。风,迎面飘;虫,手上摇。”此【中吕·山坡羊】说的也是一种硬壳甲虫,方言名竹断子,书名叫竹笋虫。此虫种类单一,仅黄背黑背之分,头上和脖子正中均有一个可爱的大黑点,嘴巴似吸管状如象鼻,专吸食笋汁为生,故书名又称它为“象鼻虫”。与书名相较,我更倾向于竹断子这个俗名,用乡间老学究的话说,这是把竹笋钻断了的坏小子的简称。你看,这联想是多么丰富,这比喻是多么贴切。
竹断子有一股牛劲,脚分三对,其中两对分布在胸部,一对长于腹下部,关节上部似弯刀且有尖利的倒钩,可悬空牢附于笋上稳稳地打洞吸食,是嫩笋出林时的顶尖杀手。受重击的竹笋顶部断掉侥幸存活下来称为“笼巅竹”,而钻孔遍布的便早早地中途夭折了。山民们对此早已见怪不怪,并不视为害虫,任其自由自在地繁衍飞舞,还不时擒来给儿孙们耍,笑眯眯地坐在一旁静静地看。
竹断子一生钟爱竹,但并非是竹它就钟情,还需仔细审视一番。比如对河岸溪旁娇小的水竹、画眉竹就懒得理睬,对坝上坎下亭亭玉立的金竹和斑竹也难得动心,就固执地和甜味十足的慈竹百般缠绵,难舍难分。竹类中,慈竹是山乡最庞大的群体,人烟密集的河边或房前屋后均有成片栽种。春笋破土之际,嫩竹拔节之时,竹断子们便各寻目标一拥而上。
如果说绿儿以温柔见长,那竹断子便凭刚猛名世了。它可不像绿儿那般傻傻地任你揉弄磋磨,逮住机会砍刀快捷地一张一合,让你鲜血直流龇牙咧嘴。捉住它后,你只消擒住其背部,避开那比螳螂砍刀还凶狠十倍的爪子,再将爪子从关节处一一折断便放心地捧着揣着了。回家后找来一根刷把签或细线,或插或拴,一抖手它便腾空而起,那奔雷般的“嗡嗡”声像是轰炸机来袭,声势大得很。你可用刷把签高举着它一路狂奔引来伙伴的艳羡,还可握住线端醉看它在空中来回地打旋腾翻。玩够了就和它坚硬的鼻子斗下指力,或者置于掌心任它拱来爬去,让人周身痒酥酥的,有着说不出的愉悦。
亮火虫
萤火虫,俗名亮火虫,是秋夜最斑斓的美景。倦鸟归林恬静后不久,它们就开始不安分起来,先是单个单个地飞,这儿停停那里站站,继而成双成对地舞,一溜一溜地蹿,不一会儿,山沟里、院坝边、树枝上、夜空中到处都是亮晃晃的一片,好似下了一场流星雨。每临秋夜,儿时的我们在院坝边追边唱那千年传诵的童谣:“亮火虫,羞羞,羞你下来巴壁头。壁头上有祝英台,快快跟她打亮来。”
最美的亮火虫每每集中在河边,无去处的虫儿们就在岸边低飞高冲地苦寻,耀得河边亮如白昼,逗得河里的鱼儿“叮叮咚咚”地狂跳不已。星月下的河边,村里的“调皮匠”齐涌到这里来捉亮火虫,握在手心的、揣在包里的、放在瓶中的五花八门,头上、臂上、脚上、身上到处都闪闪烁烁的,犹如童话故事里幸福的仙娃。
记得我上小学四年级时,迷上了老版本的《水浒全传》和《西游记》,但苦于晚上照油灯耗钱被母亲责怪而苦闷,刚巧听老师讲“凿壁偷光”的故事便引发了灵感。那年流萤飞舞的秋夜,到河边去捉了上百只亮火虫装进葡萄糖瓶子里。按我的想法,匡衡读书凿壁偷光,我看书难道不会借虫生光?谁知当我紧闭房门试验时,它们却大多偷懒不亮,模模糊糊的哪里看得清字?瓶塞开着吧一个个争着往外爬,盖上吧不一会儿就硬翘翘地死给你看。最后试验以失败而告终,上苍不让我成功,否则“捉荧偷光”谁说不会演变为成语典故流传后世?
“银烛秋光冷画屏,轻罗小扇扑流萤。天阶夜色凉如水,卧看牵牛织女星。”唐代诗人杜牧笔下的《秋夕》美景,直到20世纪末都还是美丽的存在。而今的秋夜,牵牛织女星还在,唯那漫天飞舞的流萤淡出视线,闪闪的亮光离我们越来越远,渐成稀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