版次:07 作者:2023年11月03日
□文猛
位于重庆万州长岭镇的云雾山最早不叫云雾山,叫养马池,和对面的大山将军碥遥遥相对,是一个在神话传说中口口相传的地名。云雾山改成今天的名字,是最近二十年的事情,因为绿水青山,因为好山好茶,养马池养马不养茶,云雾山养茶。
云雾山还叫养马池的年代,这座并不显山露水的山却是一座富得流油的山。山上早已见不到将军心爱的宝马,却把煤炭、石灰、水泥等藏在山中或者显摆在山坡,山中有国营的江南煤矿、红旗煤厂、万县市水泥厂和几十家老百姓自己搭建的石灰窑厂。那些黑白分明的煤炭、水泥、石灰像宝马一样不断从山中“灰”出来,不是这些黑白分明的“灰”有了马蹄的奔腾力量,而是人让这些黑的、白的“灰”长了马蹄。养马池大山里不是尘土飞扬,是灰土飞扬,让养马池成为一座“光灰”的山,养马池成了养灰池。山林、村庄、屋顶、树木、庄稼都蒙上一层灰,有雪天的感觉,但那并不是雪。
有了矿,就有厂,就有人,那是养马池最有人气的年代。山脚下古老的青石老街过去是茶马古道上著名的驿站,一杯茶,一碗酒,成为当年在路上的背二哥最美的向往,青石老街上开得最多的还是这些饭馆、酒馆、茶馆。不过多了洗脚屋、歌舞厅、麻将馆,这就是为那些进入大山里拉矿的货车司机准备的。合并到今天的长岭镇之前的青石乡在大家眼中就是矿石乡。青石老街被称为“青石小香港”。尽管酒桌上、饭桌上、茶桌上总有抹不干净的灰,但是丝毫不影响这里各种新奇事物的方兴未艾,大家奔着这里的矿藏来。
1995年,夏吉安刚从万州财贸校毕业,被分配到江南二煤矿,其实就是回家,江南二煤矿在他所在的老土村。他在煤厂做财务工作,那个年代老土村难得培养出一个中专生,回到村里,自然就格外珍惜,唯恐冷落了们。村里让他兼任村里的团支部书记,想给村里的年轻人领出一条正道,村里人心里太明白啦。如今靠着几个煤矿、水泥厂,大家的日子过得还算富裕,但是山总有一天会挖空,这种幸福生活会戛然而止,挖矿把一片一片的山挖成了荒山,大家心里也慌着。煤炭厂把大山挖得千疮百孔,水泥厂、石灰厂把大山挖出了一块又一块伤疤,那也是山里人心上的伤疤。
村里没有更多的资源给夏吉安他们这些年轻人,唯一看上去有点奔头的就是村里那荒废了的几百亩茶山。山高雾多,茶山很有名,当大家觉得在土里刨食没多少奔头,把目光投向村周围的煤矿、石灰矿,茶山就被冷落啦!
夏吉安带着村里的年轻人把茶山上的枯枝败叶、野草清理干净,请来村里的老茶人作指导,割掉那些老茶树枝叶,让新茶树重新长出,成就茶树的凤凰涅槃。
老土村五百多亩茶山在夏吉安和村里年轻人手中重新活过来,如一行行墨绿的诗签,在山林中,在杜鹃花丛中,层层向上,延伸着茶梯的高度,延伸着绿色的诗行,延伸到蓝天白云。
第二年春天,茶山收获了比庄稼更饱满的“庄稼”,让老土人第一次觉得养茶比养庄稼收成更好。
没过几年,随着矿产资源渐渐枯竭,加上国家陆续关闭了煤矿、水泥厂、石灰窑,将军碥、养马池恢复了昔日的宁静,只是山里人心却静不下来,不再卖矿,山里人的路在哪里?
夏吉安的心格外宁静,故乡迟早会走到这一天,他一点不为自己下岗担忧,他的心中茂盛地长着向上的茶山。为了种好茶、炒好茶、品好茶,夏吉安专门到西南农业大学进修茶叶专业,遍访三峡有名的老茶人、炒茶人,一个算账先生居然成为“茶博士”。故乡老土的茶园扩大到1000亩,青石村也找到他,把荒废的600亩茶园交给他,他们相信夏吉安就像相信身后的大山。夏吉安在培植好青石村已有茶园的基础上,利用在老土的经验在青石村新发展茶园400亩,让茶园一下达到2000亩,从银行贷款购买最先进的制茶设备,建起了江南茶厂,让古老的青石不但生长茶叶,也能生产茶叶,还能畅销茶叶。
青石得名于青石溪,青石溪从海拔1098米的养马池发源,自西向东向龙滩流去,溪水清澈甘洌,因为沿途地质都是青色的岩石,青石便得名于此。青石是坚硬的,夏吉安也有青石的坚守,几十年都在茶山上,精心培育着他的茶叶王国,始终没有放弃他的种茶之路。万州区茶叶协会会长、二级品茶师、匠心茶人,算是茶叶行业对他的坚守给出的评语。
事实上,在青石你不能轻易地看到茶山,青石茶园不是大家想象中的司空见惯的茶园,一坡坡,一梯梯,层层向上。青石的茶园在树林中,是著名的林下茶园,一目了然不是青石茶园的特色。区上文旅专家来到长岭,大家把养马池改为云雾山,山在云雾里,茶在大山里,茶在山花里。
沿着著名的青石古道翻越养马池,森林中松涛阵阵,松香扑面而来,茶香扑面而来,花香扑面而来,鸟鸣扑面而来。那些茶园就在这些森林中间,这里一片,那里一片,有大树的地方是森林,没有大树的地方是茶园,风是清的,山是青的,茶是青的,仿佛这些茶叶泡在山风里,格外让人宁静。人们不再把手伸向大山,云雾山顶的将军源泉水更加清亮更加丰沛,清清的泉水一路流下来,青石溪浪花飞滚,又恢复了昔日的生机。云雾山中有品牌的山泉水厂就有三家:将军源、云顶山泉、云雾山泉,好水泡好茶,难怪云雾山的游客越来越多。从过去卖山,到现在卖茶、卖水,这是大山的馈赠,这是云雾山的凤凰涅槃。
你对脚下土地有多厚的感情,脚下土地对你就有多厚的回报。
奔着云雾山的清风、清茶,青石古道车水马龙。只不过不再是拉矿的大货车,是载着一路欢声笑语的轿车、旅行车,云雾山成为远远近近的人品茶、听松、纳凉的好去处。
一个人种着一山茶,一山茶改变着一座山。
今年春天,在三里清风民宿住了很长时间,修改一本书稿。“三里清风三里路,步步清风步步怀”,大门上的对联还有点意思。走进院落大门,道旁杨柳依依,四周茶山花田,用屋后青石溪中的水,泡上一壶玉毫秀芽,这就是云雾山出产的好茶。
对一个地方刻骨铭心的怀念,通常有两个标准:一是酒,酒作为世界客观物质的存在,它是一个地方山水风物、风土人情的浓缩和升华;二是茶,一直以为茶作为土地上最精神层面的植物、最有灵气的植物,阳光照过,歌声飘过,青石泉水浇过,融入云雾山的风声、雨声、鸟声、松涛声,让自己和这方山水血脉交融。
一个地方如果端不出自己的美酒,捧不出自己的香茶,这个地方是寂寞的,是暗淡的。
云雾山有茶树,云雾山有好茶,这是云雾山的灵气,这是长岭人的福气,这是三峡人的豪气,有朋自远方来,玉毫秀芽捧上来,三峡人就有这样的大气和豪气。
开始几天泡着民宿里的茶,后来几天自己上山采茶,在炒茶师傅指导下杀青、揉捻,给自己准备好新茶,那味道格外爽口。
走上茶山,为回家准备好自己采出的茶,茶山上欢声笑语,茶歌不断。云雾山变青啦,不再是昔日“光灰”山,变青的更是这里的村民,他们在家门口采茶,在家门口炒茶,在家门口办农家乐,春天在茶山务工的群众有300多人,秋天也有200多人,长年在茶厂务工的有20多人,看着云雾山在变绿变美,看着稳稳当当的日子,怡然自得的笑容显得那么真实,那么舒坦。他们说现在可能赶不上过去在煤厂、水泥厂下苦力挣得多,那个钱只有今天挣,不敢说明天还能挣。如今茶山就在村里,这个钱挣得踏实,长久!
“采茶的姑娘忙又忙哟,采一把茶叶篓里装哟,黑了那个脸哟,酸了那个腰哟,只想添一件花衣裳!”
“清明雨后上茶山,茶叶青青闻杜鹃,阿妹采茶心不在,阿哥今日下云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