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水共居的执念

版次:07    作者:2023年10月13日

□荷华

每一个人的心中都流淌着一条河,这条河不一定非得像长江、黄河那样雄伟壮阔、源远流长,但它会一直在某个人的心里流淌,昼夜不息,永不干涸。

我心中的那条河很小,小得在地图上找不到,也没有正式的名字,村民们随意地称它为小河、河沟,可它却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一条河。

我小时候跟着奶奶长大,那条小河绕着奶奶的房屋蜿蜒流过。河水清浅,绿得透明,能看清河底每一块卵石。河床狭窄,两岸的野草垂到水里,伙同河里的水草一起占据了河面。你只看得见一团浓郁的绿色,根本分不清哪是草、哪是河,河水静止不动,当你把手或脚放到水里,才能看到手、脚与水相遇处,激起的一圈又一圈水纹无穷无尽扩散。你才知晓它一直在流淌,以看不到的速度在流逝,就像时间和生命一样。

河里有鱼,细细小小,好像永远长不大似的。它们总是一群一群集体行动,头总朝着同一方向,排列整齐地悬在水里,一动不动。好像把手伸到河水里,就能捧起一大捧鱼,但真的将手伸进去,鱼们刹那间消失得无影无踪。那时,我大部分时间都和这条小河在一起,就像一株芦苇扎根在河边,无忧无虑快乐地生长。

到了读小学的年纪,被迫离开奶奶,离开小河,来到县城。城里也有一条叫北门的河。不过它离我住的地方很远,远得难以走近它。河面上总是飘着污秽的垃圾,散发着令人恶心的腥臭。

北门河在我父母眼中如洪水猛兽,他们带我路过时,总是用身体遮掩着我,防止我靠近它,甚至恨不得伸出手蒙住我的眼睛,生怕我看见它。离开小河滋养的我,像一株离开水的植物,远远地看看北门河狰狞的脸,总是不得劲儿,活得蔫头蔫脑的。

工作之后,我来到了南充,家左边有一条嘉陵江,右边有一条西河。虽然被两条江河环绕,但遗憾的是,江和我之间隔了一条马路和一个公园,西河和我之间隔了两条街。我总是喜欢散步。或是出门往左,跨过马路,跑过公园,到嘉陵江边去看夕阳晚照;或是出门向右,走过两个街区,在西河边看白鹭飞翔。与这条江或这条河相处的时候,我就像一条快要窒息的鱼重新回到赖以生存的水里。

作协开展采风活动,参观阆中水城和凤仪湾。因为工作的关系,我很少参加此类活动,但一听到“水”和“湾”字,心里便迫不及待地想去亲密接触。

阆中水城处于金沙湖国家级水利风景区,拥有嘉陵江最美最宽的水面,站在江边,极目远眺,江风迎面而来,裹挟着树林青草的芬芳,轻易拂去身体的焦躁。我贪婪地深呼吸,仿佛置身于童年的小河边,氤氲的水汽让我眉目舒展。

坐船,向着那片心中三面环水的乐土而去。我将手悄悄低垂,清凉的江水透过指尖,传递的纯粹让我神清气爽。闭上眼睛,流过我指尖的江水,如同故乡那条小河的河水,是那样清凉,那样葱绿,那样亲切。我贪婪地吸吮着,这株久旱的植物终逢甘露。风渐渐趋缓,船慢慢靠岸,睁开眼,依山而建的房屋出现在眼前。从摇晃的船踏上坚实的土地,仿佛回到了儿时的乐园。坐在小楼平台的躺椅上,看着嘉陵江水向东流去,看着江对岸的青山相对而出,心里的激动兴奋渐渐宁静。这里是杜甫诗中“嘉陵江色何所似?石黛碧玉因相依”,这里是吴道子画中绝美的千里江山,这里也应该是我精神皈依的家园。

流连忘返。离开时,我像被连根拔起的植物,瞬间失去生命,直到遇见凤仪湾才重新活过来。

还是乘船而行,岸两边大片大片的向日葵,比阳光还要明媚耀眼,桃树梨树已经硕果累累,玉米地水稻田郁郁葱葱。一行人七嘴八舌,缠着掌舵的工作人员询问,这水是以前就有的吗?这是嘉陵江吗?木屋酒店能看到星星吗?

那傍水而立的酒店,默默地伫立在草地上,根紧紧扎进江水中,是那么静,那么美,脑海里浮出“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的诗句,感动的情绪在心里奔腾,寻找着出口。我同它们一起立在草地上,将脚浸入水里,感受自己渐渐变得轻盈澄澈。

晚上像枕在波涛上,依稀能听到浪涛的声音,像是幻觉,却又真切地就在耳边,我又一次回到奶奶河边的小屋。缠绕多年的失眠隐退,一觉睡到大天亮,直到一只鸟跳上窗台,用婉转的歌声将我唤醒,同时苏醒的,还有我心中一直流淌的那条河。深藏内心的那个与水共居的执念,它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蓬勃生长。

心有所愿,情有所牵,我相信与水共居的执念定会实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