版次:07 作者:2023年10月13日
□张大斌
我的老家,在四川盆地底部的浅丘地带。那里要山有山,要河有河。山河之间,便是大片大片良田沃土,中国南方地区的庄稼瓜果蔬菜,大都能在这里开花结果。
这里的土地与这里的农民有着前世的约定,一份付出,一份回报,互不亏欠。农民牢记二十四节气犹如牢记祖先的恩德。那些特别的日子,是落入凡间的星辰,高贵,典雅,充满温情。
集体耕种时期,生产队的土地是用来集中种植水稻、玉米、小麦等主粮的。只有田边地角的零星土地,才能分给每家每户,作为自留地,用以种植撩拨味蕾的菜蔬。
我家的自留地在两块一上一下的水田之间,修长,逼仄,像一条懒蜷缩在那里,丑得不成样子。但父亲是土地的魔法师,他能让这片土地一年四季开着各色的花儿,成为我们一家人最为依恋之地。我心里特别好奇,真想有一块土地,亲手侍弄一下子。
在两块田之间,有一小段田垄,比大部分田垄略宽拇指那么大一点,父亲指着田垄说:“那就是你的土地。”那时候我连锄头都拿不动,便用镰刀、弯刀这些轻巧的农具,开垦出这块小土地。
父亲种什么,我就种什么。每种下一株植物,就种下了我的一颗心。我在心里暗暗较着劲,希望自己的庄稼,比父亲种的长得更好。我有事没事就去巡视自己的小土地,不让一只害虫施展阴谋诡计,不让一棵杂草有机可乘。为了让自己的庄稼长得更好,我不惜和父亲抢着给小土地施肥。发现父亲种的一些植物比我的长得更好,我就悄悄地把它移植在我的小土地上。不仅如此,我还偷偷地将自己的童子尿,赐给自己的庄稼,让它们带着我的体温和爱意,天天向上。
我的小土地不负我心。最先成熟的是玉米。我把那棒槌一样饱满的玉米搬下来,连皮带壳清水煮熟,一家人吃得唇齿留香。
我有田边地角的小土地,生产队也有。在院子一上一下的两块地坝之间,有一两亩坡地,种什么呢?水稻不可能,玉米、小麦没有特色,遍坡梁子都是。这块土地,就像生产队的一块自留地,不种点有意思的东西,实在说不过去!不知是不是天意,这片土地成了一片甘蔗林。我最盼望甘蔗成熟的时候,那时候每家每户都有甘蔗吃了。吃甘蔗的时候,我才知道,没有人不盼着甘蔗早日收割。收割甘蔗的日子,应该是生产队最甜蜜的日子。
小土地不过小儿科,真正让人震撼的还是生产队那漫山遍野的庄稼。春小麦、夏玉米、秋稻谷,还有高粱、大豆、红苕等各种各样的间种庄稼。在众多的庄稼中,我最喜爱的是油菜。三四月的阳光娇嫩又璀璨,吹开大片大片的油菜花朵,那淡黄而喜庆的色泽,引得天上的白云都徘徊流连一步三回头。那些蝴蝶、蜜蜂、飞鸟,像赶集一样,都来分享这份美丽。油菜花变成了油菜籽。阳光透过疏疏密密的油菜籽,在土地上描摹油菜枝丫袅娜的身姿。有一次,我在油菜地里转悠困了,竟然钻进油菜地里,让油菜花成为我的帐篷,伴我进入梦乡,成为我这辈子最难忘的一次露营。
作为南方人的主食,稻谷往往满足不了饥饿的需求。那时还在小范围推广的杂交水稻,把我们生产队纳入了推广范围。那块年年育秧的秧田,被分成一高一矮的两行水稻,当水稻扬花的时候,就用竹竿将高秆水稻花粉赶到矮秆水稻上。后来我才知道,高的叫公本,矮的叫母本,这样的授粉,就是杂交。这块秧田的水稻,就是次年的谷种。栽种杂交水稻后,一样的田就可以产出更多的稻谷。这块秧田,年年生产谷种,在人们心中,变得更加珍贵。那块秧田似乎有一种魔力,常常吸引我去看个究竟,也许有一天,我就会发现这块秧田高能分娩的秘密。有一天晚上,下了一夜的大雨,我急匆匆赶到秧田时,秧田已经被沙泥覆盖了一大片,我爱之心切,赶紧去把秧苗扶起,却一脚陷入了泥泞,只好狼狈地逃回家去。
农村开展土地承包改革的时候,我已是一个半大孩子,我一边上学,一边跟着父亲耕种承包地。我家的承包地在那一大片一大片的土地中间,由此我也有幸从耕种小土地进入了真正的田间劳作。那大片大片绿油油的庄稼,成为我对老家刻骨铭心的记忆。
对土地的挚爱,珍惜,感恩,渗入血脉。我离开老家后,总爱拿城里的粮食与蔬菜的口感,和老家的味道对比后进行一番品头论足。我的老家人如果进了城,都会给我带些咸菜水果之类的农家产物,他们知道,我最馋老家这一口。而我每次回家,父老乡亲都会给我装些大米红薯之类的东西。老家人知道,任何山珍海味,都比不过来自乡土食物的原汁原味。
我们这些从农村出来的60年代人,陆陆续续到了退休年纪,虽然做了大半辈子的城里人,但城市只改变了我们的外表,却无法改变我们对老家土地绵延不尽的乡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