版次:09 作者:2023年10月13日
□徐冬
“士农工商,明白吗?”电影《坚如磐石》中,市长夫人何秀丽和当地黑帮“教父”黎志田之间的对决堪称全片最经典的片段。在这场看似波澜不惊实则暗流湍急的较量中,高干家庭出身的何秀丽完胜苦力“棒棒”出身的黎志田。
“反派出彩”几乎成了近年来反腐、扫黑类影视剧的“铁律”。远的如《黑洞》中陈道明扮演的聂明宇,《黑冰》中王志文扮演的郭小鹏;近的如《人民的名义》中许亚军扮演的祁同伟,《破冰行动》中王劲松扮演的林耀东,等等。今年上半年,《狂飙》带火了“鱼贩”高启强,下半年《坚如磐石》又催热了“棒棒”黎志田。
赤贫出身的黎志田,曾卑微得像路边的一棵草,低贱得像桌下的一条狗。小时候为了吃上一口粉蒸肉,他曾匍匐在家境优越的表哥脚下乞食,对方骂一声“狗杂种”,他都要笑容满面地回应一声“在!”成年后,黎志田成了当地众多“棒棒”大军中的一员,肩挑背扛,流血流汗,尝尽了人世间所有的“酸苦辣”,却唯独没有“甜”。
命运的严酷、生活的逼仄、他人的践踏、自我的负重,这一切的一切使黎志田淬炼出“坚如磐石”的意志力,从而顺时而变、应机而动,凭借敏捷的手腕、毒辣的作风,最终用自己手中的那根竹棒撬动了一个资产数百亿的黑金帝国。
秦国丞相李斯曾就“厕鼠”和“仓鼠”发表过一番有名的论断。“厕鼠”在茅厕里吃秽物不说,一有人来,还被吓得惶惶不安、四处逃散;“仓鼠”则在米仓里大快朵颐,脑满肠肥,风吹不着,雨打不着。所以,在李斯看来,人如老鼠,爬到社会顶层,就能安享荣华富贵,蹉跎社会底层,就会历经贫贱磨难。李斯的这番“高见”,我们无从知道黎志田是否看过,但他以自身的行动在事实上为这一理论作了最生动的注脚。
然而,李斯最终落了个“夷三族”的悲惨结局,对当时的专制体制而言,无论是作为上蔡小吏的“厕鼠”,还是作为大秦丞相的“仓鼠”,其本质上都是一只充当专制工具的“鼠”,而不是一个堂堂正正大写的“人”。黎志田也一样,虽然由一文不值的穷光蛋变成了坐拥数百亿财富的巨亨,但无论是外部的社会认同,还是其自身的自我认同,他都被永远定格在了“朝天门码头上的那个‘棒棒’”。
“穷不与富斗,富不与官争”,这句老话简单明了却又一针见血地道出了传统社会各阶级阶层的真实地位。对黎志田而言,能够撬动巨额黑金财富,不仅仅在于手中“竹棒”的坚硬有力,更在于有官方权力作为关键的“支点”。换言之,他只是层层贪腐官员的“马前卒”“白手套”,对这些“士”而言,他这个“商”本质上还是一个“棒棒”。所不同的是,以前在码头上当“棒棒”,只是为普通人肩挑背扛搬货物,如今在豪华大厦里当“棒棒”,却是为权贵官僚腾挪闪转敛财富。“士农工商”四字,将呼风唤雨、光环万丈的“金江教父”无情地打回了原形。
更为关键的是,不唯外部认可,在黎志田潜意识的自我认同上,他也永远停留在了“棒棒”的层面。早年乃至如今所承受的无穷无尽的屈辱,使他骨子里面不相信任何人,质疑一切情感。和女婿之间的误会,完全可以通过正常的交流来解决,他却毫不留情地虐杀掉对方,连让其开口解释的机会都没有给。甚至在每晚睡觉时,他都会像曹操搞“疑冢”一样,随机抽取房卡,生怕别人知道他的就寝之地而加害他。
对女儿的疼爱,是黎志田人性中唯一的闪光点,但仔细分析不难看出,这也是出于一种暴发户的“补偿心理”:自己年轻时吃了太多的苦,受了太多的罪,一旦有了钱,就要把世界上最好的东西统统搬到子女面前。当年,乞丐皇帝朱重八就是这样做的:给子孙后代最华丽的王宫、最丰厚的俸禄、最肥沃的田地,养出了大明王朝最庞大的寄生阶层。大到九五之尊的明太祖、小到一城“教父”的黎志田,内心深处都有一种不足为外人道的隐秘——穷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