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着的门

版次:06    作者:2023年09月08日

□廖天元

有个秋天,我陪儿子报名后,在校园银杏大道上漫步。一个陌生电话打了进来,竟然是贾老师从外地回来,邀约了几个朋友,说晚上一起聚聚。

惊喜、内疚,心里像飘飞的银杏叶不断地翻卷。师范毕业这么多年,没去看望过贾老师,连电话都没保存,而他居然还记得我。贾老师当年教我们文选,写得一手好杂文。课间时分,我们常常挤在橱窗前看报纸上他的作品,啧啧赞叹。师范三年,我受他影响最大。我写作一般,但不知为何,贾老师有好几次给我的作文打了80分。他说,凡作文80分以上,都可以去投稿。我鼓足勇气悄悄尝试,稿子果真在一家地方报纸发了出来。

贾老师退休后从家乡去大城市享受天伦之乐,依然喜欢写作,常有大作发表。端详老师,慈祥的脸庞更加柔和,只是曾经挺拔的身躯已略显倾颓。时光没放过老师,也没放过我,我再也不是那个嫩得掐出水来的小伙子,我们在时光的河流中激流勇进,也相继平静下来。

聚餐后还是有些忧伤,我不能原谅自己为什么这么多年没去看过贾老师,让一段时光竟然如此跳跃苍白。年轻时我性格内向,不善言语,大约还觉得自己一无所有,一无是处,见了面不知道该向老师如何说起。而稍后成家,生活的压力把原本就卑微的脊梁压得更弯。当生活终于安定下来时,老师却成了心中一个忽远忽近的代名词。

老师的心头有过埋怨吗?

不管岁月如何变迁,始终觉得,老师是除了父母之外最爱学生的人。他们不是蜡烛,却始终在燃烧自己照亮他人,不是艄公,却一次次迎风破浪把学生送达彼岸。他们用粗犷或者诗意的方式,唤醒沉睡的心灵,期待所有的人都能展现出活泼泼的生命。

躬耕三尺讲台九年之后,我离开了学校。跳出教育看教育,我对老师这份职业更加充满敬意。敬重老师对学生的那份纯粹的热爱和期待,不图所求,不为所报。

其实很少有学生专程来看我,尽管春节发来的信息不少。我理解风华正茂的他们正忙,忙于奋斗,忙于前行。他们在追求斑斓的梦想,或者正在生活的泥泞中跋涉。我从不会用市场和世俗的观念来评判他们,从不认为学生因世俗或者势利而故意冷落我。

但我知道,老师永远不会拒绝学生去看望他们。哪一个老师会在乎学生有多少钱、有多大成就呢?只要能走正道、积极向上……就是他们一生的骄傲啊。

有一个视频,曾让我感动不已。一个毕业二十年的男子,穿着校服回母校看望老师,上课伊始故意趴在桌上。老师讲着讲着突然发现这一情况,随即走到桌前询问。当学生抬起头,老师先是一愣,随后笑着笑着就哭了,拿着书轻轻拍打这个男子,边哭边说:你还是那么调皮……

老师眼里,闪着欢喜的光芒,接过男子的鲜花,像少女般羞涩。二十年过去,老师还是能一口喊出他的名字,这让人多么地感怀。

其实在那个秋日下午,接到老师的电话后,我蓦然想起孔子发出的一句感叹——“从我于陈、蔡者,皆不及门也。”

那时的心瞬间像被戳了一下,一颤。我仿佛看到老先生孤独地站立门外,消瘦的脸庞沉浸在夕阳的余晖之中。语气是如此的平静,也如此的失落。陈蔡绝粮那段光阴是如此的惊心动魄,可是曾经生死与共的他们,却好久也没有往来。

孔子把家里那扇门一直开着。只是不知道颜回、子路……他们好久再去。

我对自己说,教师节前一定去看看贾老师,无论多忙。我知道老师家的那扇门,也一样开着,古朴的八仙桌上,喷香的茶,一定泡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