版次:08 作者:2023年08月04日
岷江之水自山中出,两股涓流合二为一,劈山碎石,如脱缰猛虎。都江堰鱼嘴将其分流,内江穿玉垒山而过,再次一分为二,其中一支向东南,经灌县幸福、天马,郫都区唐昌、唐元,进入成都市郫都区北部,始称柏条河。柏条河两岸村落相连,屋舍参差,便是三道堰了。
三道堰,又有“三导堰”之说。相传,望帝和从帝率民众在柏条河治水期间,用竹篓截水做成三道相距很近的堰头,导水灌田,故而得名。三道堰,也就是三道导堰。上善若水,水利万物而不争,成都平原自古有“天府之国”美誉,其得益于都江堰水利工程降服的岷江恶水,更是古人“人定胜天”智慧的绝好体现。汪洋之水入川,古人师法自然、因势利导,筑堰导水,不是横向拦截筑坝,而是顺水流方向筑堤,抬高水位,延缓水流,既能均匀导入农田,又可疏导水上交通,一举两得。
三道堰古镇,隐藏在青葱绿野中,犹如久居深闺的小家碧玉,是岷江之水润泽而成的上风上水之地。初入古镇,原本茂盛青葱的草木,愈发蓬勃,所行之处绿树环绕,村舍井然,周围大片良田如铺开的棋盘,水田漠漠,荠麦青青。菜地里,有勤劳人家种上瓜果菜蔬,阳光安静地照下,没有喧闹,没有干扰,只有膨胀的空气在流淌。几下兜转,高大古朴的牌坊从茂盛的黄葛树中显现,方形红砂石为柱,覆盖褐色旧青瓦,处处雕梁画栋,并有书画楹联。驻足辨认默读,字里行间透着古人质朴的民风民俗,那是刻在三道堰人骨子里的道德观念。
沿着村间巷道前行,脚下粗糙的水泥路面,不知不觉变成条形砂石,高高低低的沟壑,有着历史的凹凸感。地面有清凉的水汽渗出,人群开始密集,抬头一看,又是一座仿古牌坊,上书“永定桥”三字。永定桥为石墩台、木梁房盖桥,建于1921年,横跨柏条河上,与南方的风雨桥类似。宽阔的桥面上,张灯结彩,人群熙攘,手推车、鸡公车点缀其中,或售卖小货,或娱乐来人,人乐乐,众乐乐。永定桥下,柏条河水面开阔,流水汤汤,偶尔几条扁舟来回,撑篙之人光着膀子,口中大声唱和,宛若时光倒流,旧时水乡码头繁华可见一斑。
沿着河岸上行,旧时码头不见踪影,只留几级砂石台阶,积留几摊浅水。有几个孩童提着水枪汲水玩耍,一个女孩儿小心地提着心爱的裙子,左右不停地踩水,独自嬉戏。河静水深流,碧绿的水面润玉一般,透着岷山雪水残存的冷气,拂过岸边茂盛的水草,打湿了低垂的杨柳,奔向自己心的方向。河岸民居临水而建,白墙灰瓦,飞檐翘角,一面面风火墙、挑梁高低错落,全是徽派风格。许是时日久了,此刻也是静静的,仿佛上了年岁的老人,陶醉在这百里长河的底蕴里,让这千年流水梳理自己泛着银光的鬓角,讲述水光下的月色,回忆商贾如流的细节,然后随着薄暮的水雾,迎接又一个朝霞灿烂的明天。
这些外地风格的民居,大多为旧时水上交通形成的会馆。沿河两岸,更多的是吊脚楼、吟诗楼、品茶楼、书画楼、棋牌楼、饮食文化楼、观景楼,鳞次栉比,也是仿古的白墙灰瓦建筑,却是传统川西民居造型。可以想见,曾经的柏条河,有日常通商易货的功用,有闲时吟诗作画的雅兴,更有登上高阁阳台,看日落河中景致的小情调。
在河岸逆水漫步,一旁店铺林立,商家腰间系一条红色围裙,忙得脚不点地;屋内屋外的食客,一桌紧挨一桌,或开怀畅饮,或对当地鲜香肥硕的苗苗鱼大快朵颐。也可以闹中取静,来一碗新泡的盖碗茶,坐在大伞般的黄葛树下,看柏条河水如军纪整肃的千军万马,从眼前浩浩荡荡一蹴而过。踱步渐渐远离商业街,前方河岸变得开阔,地上青草茵茵,鲜花点缀,如疏密有度的针线勾勒的蜀锦。平地之上,时而有一蓬苍翠的毛竹,时而又是几棵挂满青涩果实的梨树,而一路相随的白杨树,“哗啦啦”地拍打着叶片,夏日的阳光也愈发热烈了。柏条河的上游,是另一种情景。宽大河床裸露,白晃晃的鹅卵石圆润而光亮,恍若洒落的一片珍珠。而河水则收缩成狭窄的一线,在岸的一侧疾驰而过,偶尔掀起一座波峰,“哗哗”地跌落,激起盐白的浪花。远处岸边的芦苇丛里,有人拉起巨幅帆布帐篷,摆上桌椅,品茶、博弈、凝思。看不真切的林子里,还有一阵熟稔的二胡声传来,不知曲调,但流畅柔和的节奏里,有此情此景的适切,有人在画中的自在。
亲水,就是亲人。川人将亲水叫踩水,有生活的劲道和现场感。三道堰古堰早已不见踪影,但三道堰因为有导堰之水,便有了川西水乡的实至名归,有了物阜民丰的更新气象。
□郭发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