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昌玉

73岁的老爸，倔强地从我这儿出走了。

他独自回了老家。

我的老爸，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农民，年轻时家里贫穷，常常缺衣少食。夏季，不管是在烈日下的田间劳作，还是去建筑工地抬石头扛建材，都是打“光巴斗”，多年来已经成了习惯。记忆中，夏天的父亲总是黑亮黑亮的，一身腱子肉，全身每个毛孔都有使不完的力量。

到我这儿来以后，我妈曾提醒过他，城市与农村不一样，运动时还是要穿个背心。但老爸不接受，觉得很不习惯，依旧我行我素。

依稀记得有一次我们也提到这个问题，老爸当时很不高兴，于是我们没敢再说。

前几天，突然接到一个退休教师打给我的电话，说老爸在学校体育馆运动，打个“光巴斗”，不太文明，这里是学校，还是该穿个背心。

退休老师说得很有道理。我突然想起，常有老师对我说：“你爸身体好健康哦，一身的腱子肉！”这会不会就是别人在含蓄地暗示我，老爸打“光巴斗”不文明呢？这种事别人一般不会直说啊，是得再跟老爸沟通一下了。

于是昨天晚饭时，我小心翼翼、语调柔和地把这个问题抛出来。果然，老爸一听当即翻脸，说衣服穿上一会儿就打湿透了。我说反正就是一身汗，运动结束后回来换了就是嘛。

老爸又说体育馆里面篮球队训练的学生还不是打“光巴斗”啊。我说他们是未成年，何况是在馆里面，外人看不到也没太大影响……

老爸生气地说外面那么多人打“光巴斗”，怎么没人管呢，如果不让打“光巴斗”，那门口保安为什么不拦住不让进呢……总之，他觉得这不是问题。

杰哥在旁边也说：“外公，我们在学校里看到打‘光巴斗’的人，确实觉得不文明，还是要穿上衣服。”

老爸不说话了，生气地瞪圆双眼，起身离开了饭桌。

吃罢饭，我正在看书。老爸怒气冲冲地对我说：“你来看，你来看，学校体育馆里还不是有人打‘光巴斗’，你看噻。”

我心知情况不妙，但还是耐心地对他说：“爸爸，他们打‘光巴斗’不见得就应该啊。你能改就改嘛，不想改也没什么，我们能理解。只是学校毕竟是学校，能注意最好。”

晚上，老爸沮丧地对我说：“我明天回老家去，反正孩子也大了，不需要我帮忙了。你妈不愿意跟我一起回去，她腰伤还没好，你要注意别让她操劳。”

我这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老爸回老家休息休息没问题，但这些年来，他成都重庆两边跑，照顾孙子外孙，确实太辛苦太劳累，若是因为这个原因被迫回去，我心里就特别愧疚不安了。

女儿们补课一回来，我赶紧向她俩求助。因为在老爸心目中，我女儿是全世界最懂事的外孙女。姐妹俩听了哈哈大笑，说从未见过她们的“普信妈”也有这么无助的时候，像个干了坏事的小姑娘。

女儿去卧室劝了外公，语重心长地讲了道理，讲得也挺到位，但是没有用。老爸只叫她们乖些，要听爸爸妈妈的话。

今天一大早，老爸就走了。

我赶紧又向两个妹妹求助，她们立即跟老爸打电话。老爸说他在乡下打“光巴斗”没人管，很自在，等到天气凉快，不需要打“光巴斗”了，他才回来。

我们三姐妹回忆了一番，都很感慨：这是咱们老爸在捍卫他打“光巴斗”的自由啊！这也是独属于老爸的倔强。

妹妹说：“突然间觉得，老爸今天离家出走，有了一丝悲壮的色彩！咱老爸是多么有个性啊！”

我一想，确实如此！倔强的老爸也是如此可爱，原本不快的心情一下子就释然了。

晚上，补完课回来的孩子们轮番给老爸打电话，问他老家好不好耍、热不热，有没有电视看……当孩子一句“外公，我们好想你”传到老爸耳朵里时，他赶紧答应孩子过两天就回来。

我倔强又可爱的老爸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