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洋

你说，一个耳聪目明，没有老年痴呆，步伐稳健的老人，怎么会说走就走了呢。

晚上，我守夜。坐在外公走之前几分钟坐过的椅子上思考，他在走的前半个小时，心里在想着些什么呢，可有牵挂放不下？

可是所有的所有，现在已无从求证。我还记得，他刚从重症监护室抬出来的时候，闭着眼睛，用尽全身力气，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喉咙里卡了一口痰，却没有办法起身将它咳出，只能伴着他的呼吸，在喉咙里发出呼啦呼啦的声音。

家人们围着他，一个一个向他作了最后的道别。6月16日，这颗热爱生活，在最后时刻依然在拼命渴望活着的心终于停止了跳动。

我曾经很多次追问过自己，一个人活在这个世界上的意义是什么，及如何看待死亡？

在我的印象中，外公是一个特别爱学习的人，退休后的娱乐活动就是看书，各种各样的书，只要是能学到知识的书，自我记事以来，外公几乎没有任何社交活动，也不曾见过他有哪个朋友来拜访过他。他有一部老年手机，只有外婆偶尔会给他打打电话，询问他，又跑去哪里闲逛去了，不回家。但是电话，也时常打不通，因为他老是忘记充电。

父母，每个月都会例行公事般，抽出两到三个周六去看望外公和外婆。虽然，父母和两位老人大多数时候的聊天，都是在和外婆之间进行的。

外公偶尔会插上两三句话，和外婆关心家长里短不同，外公讲的东西档次就高了很多，或讲讲国家大事，或讲讲他最近新学的知识，有时候也会说说过去的故事。

外公是上世纪五六十年代的高材生，他是读过大学的。外公爱读书，是他从年轻的时候就养成的习惯。因为读了很多书，加上性格特点，他的心态一直很平和，与世无争。

唯独有一点，外婆常说，外公很怕死，退休后连续买了接近二十年的《益寿文摘》，哪怕是中途有一两个月去贵州小姨那里住，他也不忘吩咐留在家里的妈妈帮他买上那两期，因为贵州的报刊亭买不到。外公，只要是身体稍微有点不舒服，都会去医院看病开药。

十多年前，保健品骗局席卷全国的那段时间，他跟外婆去参加了骗子们在县里组织的各式各样的所谓健康讲座，领了各种各样免费的鸡蛋，保健品小样，也真金白银的买了各种各样的保健品。

在我眼中，外公可能是自私的，他虽然很怕死，但他更怕外婆先他而去，留下他一个人孤单。有一次，卖保健品的骗子，用所谓滴血化验的方法，类似我们去医院测血型，用针刺一下手指尖，滴一滴血到试剂盒里，过了几分钟就说，外婆患了早期癌症，要吃他们的特效药，2300元一颗，一板是6颗。外婆外公都被吓住了，平时一毛不拔去菜市场买菜都要把菜叶上的水甩三甩的抠门外公，在外婆还在犹豫的时候，第一次大方了一把，立马去银行取了钱，用半年的退休费买了一板。外婆回去吃了一颗，感觉心里不对劲，给我打了个电话，还在部队服役的我立马意识到两个老年人受骗了，给在家里的舅舅打了电话，在骗子还没来得及跑路的时候抓住了他们，退掉了5颗的钱，但外公也损失了2300元，一个月的退休费，他心疼了好久好久。

外公是个倔老头，因为晕车难受的原因，他最近好多年都没有出过远门了，只要是距离三公里范围内，他都会选择用步行的方式。我记得十年前，外公埋怨外婆说话太夸张，说“你到处给别人说他走路比人家骑自行车都快，那不晓得走的是有多快，合不合常理嘛。”

今年四月，我父母说要“五一”节前后带两个老人去成都走走逛逛，但是要坐四五个小时的汽车。外公先是不同意的，后耐不住外婆的软磨硬泡，忍着晕车的痛苦上了路。父母带着他们去了武侯祠、宽窄巷子、洛带古镇……我只记得外公回来后说，宽窄巷子吃饭太贵，四个人吃几个家常菜居然花了200多元。

今年的“五一”节，成都的各个景点人暴多，原本想带外公去熊猫基地，结果买不到门票，就在纠结去动物园或植物园的时候，动物园也没有门票了，在准备去植物园的时候，只好改道去逛宜家家具城。我不知道己去天堂的外公是否会埋怨我没有安排好行程。返程的时候，我和老婆开车拉外公外婆从成都回了渠县。这也是外公外婆第一次坐我开的车，不过外公没有办法坐第二次了。

外公去年四五月份被诊断出食道癌晚期，经过几次放疗，癌细胞被暂时控制住了，医生说能管一年。

果真如医生所说，真的只能管一年，6月15日，前些天因为急性心梗的外公出了院，不知道是因为住了三天ICU的原因，还是因为新换了住房，外公浑身不适，腰疼头痛睡不着觉。外公像往常一样，吃了一颗安眠药，希望能压制住身体的不适。然后，在吃下药的几秒钟后，外公的不适感迅速激剧扩大，然后外公又被送进了急诊科。外公自此处于一种昏睡的状态中……在他临走前的几分钟，他曾短暂的睁开过眼睛，看了看身边的人。我不知道他最后是否看到了我们的样子，心中是否已经不留遗憾。

人活一世，总是不断在和身边的亲人做着告别，经历过几次之后，我觉得死亡也不是那么可怕的事情。我和外公，都是无神论者，从来不信鬼神。但是，此时此刻，我愿意相信，人死以后会有灵魂，所有我们生命中逝去的亲人，会在某一天以某一种方式与我们重逢。

“我不该吃那片安眠药，我以后再也不吃了”，妈妈说这是外公在昏迷前说的最后一句话。这句话，可能会一辈子烙印在我的心里，就当是我对外公永久的怀念吧。

外公，有朝一日，后会有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