版次:08 作者:2023年06月30日
□赵航
“碧艾香蒲处处忙。谁家儿共女,庆端阳。”这是元曲作家舒頔的诗句。他描绘的画面,有声有色,有情有味,曾是母亲童年及少女时期的温暖回忆。当又一年端午节到,母亲正在医院,她手术的第二天将是端午节,可她仍然惦记着吃粽子。
我问地:“你都动手术了,为什么还要吃粽子?”她却反问我:“吃粽子是为了纪念屈原,你不知道吗?”
我笑了。我当然知道,每个中国人都知道。其实,除了担心她吃了不消化,我更关心粽子对于她来说,是否意味着乡愁或家园情怀。
在母亲的记忆中,南方老家的端午节过得很隆重,五月端午节分三段:初五是头端阳;十五是大端阳;二十五叫末端阳。家家户户都要包几百个粽子,挂艾草、菖蒲,喝雄黄酒,划龙舟。男女青年只要订了婚,每年过端午节,女婿都要给岳母送上百个粽子。父亲如果不来新疆支边,他就可以做那个年年给岳母送粽子的乖女婿。
随着十九岁那年远嫁新疆,母亲也远离了家乡热闹的端午节和清甜的糯米粽子。作为南方姑娘,母亲习惯大米、栀子花香、鲜鱼和长江美丽的落日,还有绿色的水田。来到荒凉的准噶尔盆地边缘,她很快就适应了,黄沙戈壁、窝窝头、玉米糊糊,哪一样不能活人?她就像一根芦苇,在干旱土壤中坚韧地生长并开出花来。
有一次她去割芦苇,遇到了一只狼。因为下雨,母亲用三把芦苇搭成一个三角形棚子,坐在里面避雨。这时来了一只狼,蹲在离她三米远的地方,盯着她看。因为不认识狼,母亲还当是谁家的狗,并未害怕。也许是惧怕她手中的大镰刀,也许是慑于她的镇定,狼始终只是望着她。雨停后,母亲站起身来,打算继续割芦苇,而狼离开了。我曾问过她,当时脑子里都在想啥?她说望着眼前的芦苇荡,芦苇的清香让她想起了老家江北区那一大片芦苇,她的母亲、祖母和乡亲们年年都去那里摘取肥大青青的芦苇叶,然后回家包粽子。白白的粽子蘸上白糖后,多么好吃啊。
隔了八年之后,她带着三个孩子回老家,待到来年过了端午节才回新疆。那个端午节,祖母亲手为我涂了雄黄酒,曾祖母亲手为我剥好粽子。可惜的是,对此我竟没有一点记忆。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我都以为端午节只是书里的节日,只是我背诵的一个知识点,却不知道,在我六岁时,就已经接受了一次传统的洗礼。当母亲将当时情景说给我听时,我多么希望时光能倒流,我能好好地亲亲我的祖母,依偎在曾祖母的怀里,背她教我的儿歌。
当街上开始有人卖粽子,粮店可以买上糯米时,为了省钱,母亲要用自己的双手将粽子送上餐桌。于是,她一次又一次地潜回记忆,进入她的母亲、她的祖母包粽子的画面,她学着她们,洗芦苇叶,泡糯米,包粽子,用绳子捆好,再煮好,然后用已经是老物什的大搪瓷盘盛好。家人围坐,拆绳子、剥苇叶,咬一口粽子,细细品味悠悠清香,那就是她最开心的时刻。这个节日,需要无数人传承才能形成一种深厚的人文内涵。对于每个家庭来说,包粽子和吃粽子可能赋予了这个节日一种特别的意义,除了信仰,还有一种亲情的记忆。
我曾经劝她不必亲自忙活包粽子,现在超市里什么粽子买不到呢?甜粽、肉粽、白粽,想吃哪种就买哪种。她却固执地要自己包。她和我父亲最喜欢吃纯糯米粽子,煮熟后蘸白糖吃,但为了迎合我们的口味,她也包红枣馅、豆沙馅的粽子,并通过捆绳的方式加以区分。她和我父亲总是津津有味地吃着白粽,因为纯糯米粽子是故乡的味道,他们心底埋藏着永不改变的思念和牵挂。
不光是包粽子,有一天,她突然想到大妹的院子里可以种植艾草,妹夫二话没说,便为母亲种了一片艾草。临到端午节,他割了一大捆送到母亲家里,母亲十分高兴,她将艾草挂在自己的门上,又分了一把给我。当我将这把艾草挂在门上时,心中涌起了一种奇特的感觉。
母亲的端午节,过得越来越有仪式感了。无形之中,她为我们留下了温暖珍贵的记忆,也完成了一种传统习俗的传承,就像她在经过生命的迁徙之后,一边回望故乡,一边扎根边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