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一双眼睛对视

□唐端

有双眼睛注视着我。透过那眼神，我感觉到眼睛的主人正生着极大的气，我甚至能想象气血在他身体里怎样地翻涌。

额头冰凉，应该是冷汗。那双突然出现的眼睛莫名其妙地跟着我，甩也甩不掉，躲也躲不开。

在那双眼睛的注视下，一张购物卡飞到我面前，我一惊，这卡怎么跳出来了？那是堂哥昨天给我的，里面有好几千元呢！

那卡像有魔力，散发着怪异的热，吸引我伸手去取。蓦地，那双眼睛猛地盯过来，吓得我缩回了手。

别怕，拿着吧！没有人知道。一道小小的声音在脑内响起。

我又伸出手去。堂哥说只要我想法把镇办企业那块场地超低价租给他，像这样的购物卡每个月都有。我很高兴，别看我在镇政府上班，每个月却领着死工资，钱包总是瘪的。

那双眼睛冷冷地看着我，我狼狈得无所遁形。我大声吼道：堂哥送给我的东西算不得受贿吧！你看着我干什么？

那双眼睛露出了讥讽的笑，我渐渐败下阵来，低头时发现那张卡不知何时变成了一副冷冰冰的手铐铐住我的双手。与此同时，一道机械声炸响：警钟长鸣——莫伸手，伸手必被捉！我大叫一声，猛然惊醒，滚下床来，冷汗潸潸而下。

打开灯，我找出那张卡细细端详，恍惚间，那双眼睛又出现了，啊，那是双会变化的眼睛，就一会儿工夫便幻化成了无数人的眼睛，他们愤怒地盯着我，我吓坏了，手一哆嗦，卡掉在了地上。这卡，我再也不想也不敢要了，明天我一定把它还回去。我决定。

很奇怪，我刚下了这样的决定，回头再看那双眼睛，那双眼睛竟然消失不见了。

下午茶

□黎凡

接到李想的电话，王涛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李想说，下午到我家来喝茶。

去他家？喝茶？王涛疑惑过后是一阵狂喜。

有戏了！王涛在社会上摸爬滚打数年，深谙这下午茶背后的密意。王涛和李想是大学同学，本以为李想能为自己的事情开绿灯，但李想官架子十足，一副百毒不侵的样子，让王涛很是无奈。

王涛如约而至。开门的是李想的父亲，他说李想出去了，马上就回。

落座后，王涛被客厅里一幅醒目的牌匾吸引住了：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执厥中。字体遒劲有力，惊若蛟龙，问道：李叔，这是哪位大家的墨宝？真漂亮！

李老说：是我的。谈不上大家哟。

王涛眼珠一转，说，我也是书法爱好者，不知哪里能买到您的墨宝收藏？

李老朗声大笑：你喜欢，我写一幅送你便是。但有价值的不是我的字，而是……

王涛胸有成竹地笑了，怕啥，自己可是有备而来的。

这十六字，出自《尚书·大禹谟》，被后世称为“中华十六字心法”。老祖宗传下来的瑰宝，要用心去践行才明白它真正的价值所在。践行啥？良知。年轻人肩负家国重任，更要好好领悟此心法的真意啊，李老语重心长。

说话间，李想回来了，手里提着两包下酒菜。见父亲正研水墨铺宣纸，瞬间乐了：兄弟你别见怪，家父给很多人都赠过此心法，包括我。这也是我从不逾矩的原因。

李想拉王涛回到客厅，说：原计划找你来喝茶，算了，还是喝酒痛快！菜我都买来了。

晚上，微醺的王涛把那幅裱好的字体端端正正挂在客厅墙上。妻问：花了多少？

俗气！王涛说完，鼾声大作。

约谈

□邓拥军

“军娃子，我昨天来城里接孙子，收到一条信息，因不按规定停车被电子警察抓拍了。你好歹也是交警大队的大队长，又在你的地盘上，这事你就帮二爹处理一下。”邓老汉厚起老脸给当交警大队长的侄儿打去电话。

“二爹，你去处理，处理完了我把钱给你。”邓队长有些为难。

“哟，格老子！你给我出钱，你的钱硬是大些呀，我差你这几个钱？想当年你爹走得早，你们的成长我没得功劳也有苦劳嘛！你这一当官就当得六亲不认了哇……”邓老汉觉得很没面子，在电话里数落起来。

“二爹，您的恩情我一直记得，您就如我的亲爹一样。您也别生气，这事我来处理。”邓队长知道二爹的犟脾气。

邓队长没有用权力去处理，而是拿着自己的驾驶证去窗口帮二爹接受了违法处理，并缴纳了罚款，这样处理似乎也算合情合理。

巴山市正在争创全国文明城市，每月市里要曝光一批不文明交通行为，对不文明交通行为涉及到公职人员的，市纪委监委还要进行约谈。邓队长果真被市纪委监委约谈了，好在此事邓队长事前有向组织报告。

邓老汉看到了侄儿被市纪委监委约谈的电视画面，触动很大。他主动去了市纪委监委。

清明节，族人回乡祭祖。邓老汉对族人进行了一次集体约谈：“我们邓家能出个大队长不容易呀！这是我们邓家的骄傲，也是我们全村的骄傲。我们不能让军娃子在情与法的抉择中犯了错误。今后，凡是不好好开车要去找军娃子帮忙的，我这个当二爹的还要进行单独约谈……”

二爹的约谈，为邓队长在情与法之间又筑起了一道防火墙。

一顿饭

□杨小军

张小秋万万想不到只不过和同学吃了顿饭，老爸就气黑了脸。他前脚刚跨进门，老爸后脚就跟过来沉着脸说，到书房来！

约张小秋吃饭的是他高中同学。那同学不知从哪儿听说张小秋上个月升为公安局局长了，便特意约了张小秋吃饭，为他庆贺。

张小秋心里感动，就多喝了几杯，走路都晃悠了。他带着满身酒气刚晃进书房，就看见老爸冷冷地看着他，张小秋身子一抖，酒劲散了大半。

老爸问他：你知道我曾经任过啥职位吗？

税务局局长啊，这还用问？

那你知道我这个税务局局长是怎么被撸掉的吗？

这把张小秋问愣了，他委实不知道啊。难道不是老爸自动辞去公职下海经商的？

张小秋的爸捂着脸跌坐进沙发，长叹一声道：我哪是自动辞职啊，我是犯了错误啊！那时我像你现在这年龄，比较单纯，朋友约我吃了顿不该吃的饭，因为那顿饭，我没抹开情面，帮朋友办了件不该办的事情，违了规……

有眼泪从张小秋爸的指缝间流出来，张小秋发现，他爸的腰不知何时弯了下去，看上去像突然老了十几岁。张小秋蹲在他爸面前，无声地安慰他。他爸却摆手挥开他，加重语气说：千万不要小看一顿饭啊，千里之堤，溃于蚁穴，你那同学平时也没见他联系过你，今天突然找上门来，好好想想吧！

老爸的话像丢了个炸雷在张小秋身上，他回想起饭局上同学的言行，更是惊出一身冷汗，同学还约他下周末打高尔夫球呢！幸好老爸吼了一嗓子，要不他就一头栽进去了。

张小秋抹了抹额头的汗，感激地看向老爸。昏头昏脑的他彻底被老爸吼醒了。

生病

□梁小龙

张巧江、杨易同时入职文景镇，志气相投，一腔热血誓要造福一方。入职后，两人主动申请驻村工作，从此开始他们的忙碌人生。

张巧江为人踏实，想村民所想，急村民所急，大事小事敢担当，不到一年就成为老百姓信任的好干部。杨易一开始干得热火朝天，但仅仅半年，就厌倦了整天处理“鸡毛蒜皮”小事的生活，特别是看到个别年度优秀干部竟是自己眼中的“耍客”时，心思活泛起来。

杨易想起接风宴上，镇上王书记的话：“小杨啊，有空常来家里耍！”这一刻，他觉得自己仿佛抓住了什么。

五年一晃而过，杨易懂事，领导把他安排在身边，工作风生水起，几年磨砺，显出几分官样；张巧江固执，在小山村依旧热情地处理着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张巧江依旧还是张巧江，杨易却早已不是杨易。一次席桌上，两人偶遇，大腹便便的杨易用他肥大的手拍着张巧江的肩膀：“兄弟啊，有空常来家里耍，毕竟我们是一起下过乡的！”

张巧江安然一笑：“谢谢领导！”

数月后，张巧江正帮村民打理果园，突然接到杨易电话，声音如霜打的茄子：“兄弟，来……来医院看看我，好吗？”

病床上的杨易面容憔悴，脸色惨白，眼窝深陷，与之前判若两人。见着张巧江，他的眼神中闪出一道光亮，瞬间又黯然：“巧江，还是你好，把自己活得健健康康的，我得了重病，没治了！”

心里有鬼

□杨华平

我深知做医药代表的难处。洽谈业务不放点血，光唱空城计，那就是作死的节奏。可我仍然自视清高，认为可凭三寸不烂之舌打下江山。理想虽然丰满，现实却很骨感。我跑医院，见领导，会医生。按要求找到了药品，也打了报告，只是没请客送礼发红包。半年过去，一直没有音讯。

万般无奈，残酷的现实打败了我。我两手发着抖，将厚厚一沓钞票，装进文件袋，放进包就去医院，蹩进那扇既熟悉又陌生的门。

你来了！我正想找你呢。院长笑容满面。

待我坐定，我拿出文件袋双手抱在怀中。

你那两种药院里通过了，下周三来签合同。

谢谢！我喜不自禁，两手微微有些抖动。

这次医院只批了你的药。

那，太，谢谢你了！舌头开始有点不顺。

知道为什么吗？做人得讲原则、守本分。我最讨厌开口闭口都是回扣红包啥的，其实这是在害我。而你却与众不同，你我只谈公事，没有私下交易。你人干净，与你合作，永远都不担心有囹圄之苦，牢狱之灾。

此时，我内心五味杂陈，尴尬地无声苦笑，两只手忍不住发抖了，继而带动我全身。

你病了？

没。太激动了。

有啥好激动的。好，你手里的资料下次再给我吧。

我出了医院，马上向公司报喜。一激动，手又抖，手机掉了。

回到家，我举杯庆功，刚到嘴边，手再抖，杯子下地。

我真病了，但不敢上医院，就找了个江湖郎中。

望闻问切之后，他摇头叹气。

咋了？

这病藏得太深，症结在心里面。

里面有啥？

有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