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兰

时近六月的一天清晨，“我不穿白裙子，我要穿花裙子……”邻居小女孩的哭闹声把我从睡梦中惊醒，让我童年时代那段关于裙子的记忆重现脑海。

1990年“六一”前夕，班主任李老师说，学校要组织“六一”文艺表演，希望同学们踊跃报名，并让我和刘润到他办公室去一趟。

李老师刚从师范毕业，阳光帅气，性格和蔼，教学一丝不苟，很有耐心，所有学科他一个人大包干。在我们眼中，他是校园里最光彩夺目的老师。

我们是李老师的首届学生，他上第一堂课叫每个同学独唱一首歌曲。有的同学羞答答地涨红着脸，有的胡乱吼两句，轮到我时，我落落大方地唱了一首母亲教我的《妈妈的吻》。李老师说我的歌声清脆，似山谷中黄鹂的鸣叫。我心里甜蜜蜜的，此后我便担任班上的音乐委员。

下课后，我和刘润来到李老师的办公室。“陈兰，你歌唱得好，这次代表我们班上台表演独唱。另外，你和刘润学习成绩也不错，将作为学生代表到主席台上发言。这是难得的锻炼机会，你们要好好珍惜，发言稿写好后交给我看。陈兰上台穿裙子，刘润穿白色衬衣、深蓝色裤子，你们都穿白网鞋……”

李老师的一席话，让我高兴得想飞。天呐，我要上台唱歌了，还要上台发言。能被选为学生代表到学校主席台发言，这是多么值得骄傲自豪的事啊。午睡时，我梦见妈妈把我的头发扎成马尾辫，我身穿漂亮的花裙子和雪白的白网鞋，昂首阔步地走上主席台，面对台下所有的老师、同学、家长代表，我从容自如、声情并茂地向同学们介绍自己的学习经验。我那美妙的歌声一定婉转动人，一向威严的校长定会为我亲自颁奖，台下响起雷鸣般的掌声，我的名字会被现场所有人记住。观众们会相互打听，会夸谁家养育了如此优秀的女儿……

放学后，我便往家里飞奔，想赶快回去将这个好消息告诉母亲。

啊，对了，李老师说要穿花裙子和白网鞋，我怎么忘了？母亲常年生病，风湿性心脏病，是医院的“常客”。为给母亲治病，家里早已债台高筑，哪有钱给我买花裙子和白网鞋啊？我沮丧地回到家，看着病恹恹的母亲，欲言又止。

第二天，刘润问我：“六一”上台发言，你有新裙子、白网鞋吗？我妈妈说已买了新白衬衣、新裤子和新白网鞋。刘润爸爸是工人，新衣新鞋对他而言不是稀罕事，他把“新”字说得特别“带刺”。我听了刘润的话，心里更加难过了，甚至怨恨自己，出生在这样穷困的家庭。

虽然如此，但我仍不愿放弃。每天晚上做完家务后，我一遍又一遍地练习、背诵李老师帮我改好的发言稿。我想，即使上台表演我穿旧得发白带有补丁的花布格子衣服、宽大肥胖的裤子、带洞的黄胶鞋，我的歌声和声情并茂的发言也绝不会逊色于刘润。我心里既期待又惶恐，万一李老师不让我上台呢？夜深人静，我独自躺在床上，泪水浸湿枕巾。

“六一”越来越近了，我上课无精打采，还时常走神，细心的李老师发现了我的异常，他把我叫进了办公室。

“为啥不开心，家里出事了吗？”李老师温和地问。

压抑了很久的情绪此时像放开了闸阀，我忍不住嚎啕大哭：“李老师，‘六一’的发言和独唱节目，我都准备好了，但我没有新裙子，也没有白网鞋。我的衣服裤子都有补疤，鞋子也有洞，我母亲昨天又犯病住院了……让刘润一个人上台去吧！”

李老师急忙安慰我：“不要放弃哦，对待困难要蔑视它，打倒它。”我泪眼汪汪地看着李老师，心里五味杂陈却说不出话来，我再蔑视困难、打倒困难，也不会有花裙子、白网鞋呀，家里也不会有钱呀。

转眼间，第二天就是“六一”儿童节了，我终于忍不住，泪流满面地对母亲说：“妈妈，今年是我最后一个‘六一’儿童节了，李老师叫我明天上台去发言，还有唱歌，李老师说要穿新裙子、新白网鞋……”我把“最后”二字说得特别重，因为我特别想参加这次活动，想在人生中这最后一个“六一”儿童节穿上新裙子。

“去吧。”母亲用她那微弱低沉的声音回答，拖着疲惫的身子朝衣柜走去。我离开了母亲，失魂落魄地坐在门槛上独自发呆，看着太阳一点点地沉下去。几只老母鸡陆续进圈归家，我突然发现少了两只。正当我起身准备寻找时，母亲提着布袋子来到我面前。

“去试吧，看看合适不？”母亲喘着粗气，将袋子递给我。

我打开布袋子，一件崭新的花裙子和一双白网鞋出现在眼前。“妈妈，你把母鸡卖了？”我惊讶地问母亲。

“前些天李老师来医院看我，说你参加这次活动没裙子和白网鞋，特意送来15元钱叫我给你买。你在学校成绩好，歌也唱得好，叫我不要放弃对你的培养。李老师执意要给我钱，家里再没值钱的东西了，我便捉了两只老母鸡送给他，李老师怎么也不肯收，让我提到市场上去卖了买药治病……”母亲含泪数着口袋里的毛毛钱，我第一次见到坚强的母亲泪如雨下。

第二天，我穿着新裙子白网鞋昂首挺胸走上主席台。如我想象，掌声热烈，同学们一脸羡慕……

表演结束了，我兴高采烈地把那张金光闪闪的“一等奖”奖状献给母亲，母亲脸上露出难得的微笑，“认真读书，记住李老师的好，我这病治不了，也不再去治了。”此时，一阵风吹来，我感觉有丝丝凉意透过花裙子，从白网鞋一直凉到脚底。

就在那年冬天，一个白雪飞舞的夜晚，母亲永远地离开了我。送别母亲时，我的耳边始终回荡着李老师的话——对待困难不要害怕，一定要蔑视它，打倒它。

从此以后，我再也不感觉到寒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