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夜思

版次:07    作者:2023年05月12日

□郭文艺

夏的夜。

先前南塘边的蛙鸣,这几日逐渐消退了不少。

上灯时节,屋里的花蚊却陡增了起来。手柜台,灯罩上,纱帐内,嗡嗡嗡地叫着,颇有一道盛夏的滋味了。

家事繁琐,几日未曾下得楼去。

小院后侧的土路旁,杨花柳絮残尽,风一吹,卷似漫天雪。一望无际的麦田绿泻向远方,成群的蝴蝶在蓝天下、小道边,翩然起舞。

五月,一个浪漫火热的季节。

我已有许久不曾写作了。郁结,犹如张奶奶墙头上探出的丁香瓣。寂寞,是一个诗人刚刚好的独有情致。

此刻,星月当头,我又提起了笔杆。

我应该是惧怕淡忘生命中的那些过往,所以才这样孤独地做着人间清醒的事儿。

我记忆里那棵栽在祖父宅子南角的大枣树,想必此刻已是细花繁闹了。

茂密的枝叶散出来的清香,灌满了这个小院。

祖母坐在窗棂下缝补——

百灵,黄莺,踩着枣枝啼叫。蓦然扑棱棱地飞去,枣花被鸟爪荡得碎碎地飘,悠悠地落在祖母面前的簸箕里。

阳光正穿过层层叠叠枣树嫩叶,明晃晃地照着祖母慈祥的面容……

村人多仗义,这个季节,满村满地都是填饱肚皮的粮食,小麦穗、豌豆、樱桃,各种各样,不稀罕。若往邻村十里看电影归来,踏着夜色,闻着狗吠,随便揪一把谁家的麦穗往火上燎了吃,是不必担心挨骂的。

临近小满,田地需要打理得紧些。村头赵奶奶的院子便热闹了起来。家有幼儿的,但凡要下地干活去,把小儿往赵奶奶家院一放,只管提着铁锹放心去。中午无论放工再晚,是不需挂念孩子饿肚子的。赵奶奶八十多岁的高龄,身子骨如五六十岁般硬朗利索。孩子们饿了,赵奶奶便抖出家底来,有啥做啥给孩子们充饥。

隔河相望,是潘楼村,我的外婆家。我数次从学堂读书回来,都会看到我的外公牵着羊在潘窑坡放。我隔着河与外公打招呼,外公耳朵背,但能听清楚我的声音。喊外公时,他总是笑眯眯的,把羊群拴在柳树底下,趟着水过河来抱我几下。

祖母的院子前有池塘,方方正正。我小时候总认为这个塘子是南海观音池,什么鱼儿都能看到。大人不在家时,就自己寻了竹竿,把针捏弯做成了鱼钩消磨时光。

披着一身霞光,静静地坐在池塘边,等待祖父、父亲,还有二爷,他们依次扛着锄头、锛斧,牵着耕牛晃晃悠悠地从田间地头回到草棚来。

灶房里,柴火旺旺的,祖母裹着小脚来来回回地忙碌,舀水、和面、添柴……

蓦地惊醒,做了一道长长的梦。

我不止一次地梦见村后的大竹林,微风婆娑,月色轻洒,我一个人静静地在园内石道上走着,欢喜着。

梦至半阕,手中的拐杖不知怎样给扔掉了,贴着竹园,迎着月光,身段竟轻飘飘飞起。

仿佛,身正少年时,恰是,半盏江南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