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清明

版次:08    作者:2023年04月07日

得知明天的天气大概率要变的。

这晨起忽地凉起的风,亦表明了此意。

清明前后,应该有一场春雨的。

按母亲的安排,今天应是清明前后上坟的最后一个好天气。

上午十点左右,刀头、冥币、“元宝,金砖”,各样水果供品装满了家中那个竹篮。

三叔三婶子堂弟都来了,大家一起欲去往村后的墓地。

外面的风愈刮愈烈,我只好对母亲说,我去烧纸,也算是代表了咱家,您老就别一同前往了,哄着立贤在楼上耍。

母亲应着。

四人提着纸篮子往坟地走。四月初,麦苗正赶起长,油菜花开得满地似洒满了“零金”。四野泛青的树林深处,时不时传出斑鸠黄莺子的啼叫。

我们顺着田埂小心翼翼地走过去,生怕踩坏了一棵麦苗与油菜。祖坟的坟体,覆盖着小花,密密麻麻的开得正旺,围着一群蝴蝶蜜蜂,嗡嗡细采。

在祖父的坟头,婶子把冥币纸张分配均匀,但三叔执意要给我的父亲坟前多烧两捆。

供品摆放齐整,婶子弯下了身去烧纸。浓烈的火光带着纸灰随着风飘向了天空。婶子手中握着棉花杆,一层一层地拨开叠在一起的冥币,让它们充分燃烧,好让离我们远去的亲人尽可能地都能收到。

三叔就在几座坟头间来回走动,在祖父的坟边站站,低头叹叹气,再踱步到父亲的坟边,而后向北跨几步,蹲在二爷坟边一会儿,再起身去太爷那座坟。

反复几次,不断叹气。站在这片熟悉的土地上,三叔眉头紧锁。

他或许是想到了些什么,这些即刻想到的事物景象瞬间聚在了他的内心深处。

但面上,看不出丝毫。

他也许是想到了过去的大院子,门前的枣树在这样的深春挂满了怎样美好的细碎的嫩芽细叶,那碎芽芽散发着淡雅的香味,祖母就坐在这枣树下,守着二爷编制的竹篮,做些缝缝补补的活儿;他也许想到的是,无数个日夜,他和两个哥哥,一个弟弟拼命的在异乡打工,挣着辛苦钱;他也许看到了,那些年每一场麦收之后,他都跟着爹娘的板车,推着新收的粮食去交公粮的超清晰场面,越看越像,如亲临其境;他一定想到了他年少时,每一次离家去念书时,双亲是怎样一种不舍的眼神望着他,望着他挎着包走出村中曲折的小路,走向几十里外的县城一高的大门……

一阵风从麦田那头袭来,驮着起伏的麦浪,扫过膝盖,又跑向了远处。

三叔不禁打了个寒颤,思索就此中断了。

我叫堂弟上前,再一次确认每一座坟头的火光是否熄灭,冥币纸钱是否燃尽。得到确认后,婶子才提着篮子,一行人起身离开这块田地。

路上,三叔说:“文艺,你知我为何在你爸坟前多烧两捆‘钱’吗?”

我抬起头,一脸茫然。

“我昨夜梦见你爸来找我,油灯下,还是穿着那套中山装,面貌如旧。他说准备去外出做点事,问我能不能借些钱给他用。我问你爸要多少,你爸就是不说,一直就那样坐着。而后,梦就醒了。”

三叔说完,眼睛里翻滚着光点,叹了口气,仰头去看那头顶飘舞的杨絮……

这清冷的四月,总能这样,使人惆怅,教人忍不住地落泪。这泪若落在脚下,便是明晨的露珠,还滋润着这片土地;若随风卷到天空,当化作那远去的想念。

倘若风能远游,扶摇直上,我想告知父亲,儿此刻,很想您!

□郭文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