版次:08 作者:2023年04月07日
天地清
时光跳进四月的门槛,一切就不一样了。太阳早已不是冬日苍白的脸蛋儿,也藏起了早春“才露和羞走”的娇羞,洋溢着明媚的笑容,焕发出神采奕奕的金光,只要一出来,天空就会是宝石样的蓝,云朵也如扯散的丝絮,轻轻柔柔;如果是阴天,云层后也总会透露出明亮而柔和的光线,让天地间显得温润又敞亮;雨也是寻常的事物,“清明时节雨纷纷”,但雨并不惹人恼,“春雨贵如油”呀!你瞧,轻雨洗净了千峰,微雨润泽了梢头,毛毛雨,让樱花红扑扑的脸儿更加粉嫩,增添了几许娇怯;和风是更亲切,爱抚着你的头发,亲吻你的脸颊。树芽一点一点地铺展开鹅黄新绿,颤巍巍地舞蹈,风儿调皮地挠挠它们的腰,让它们笑得“咯咯咯”的。
如此的春天,总是让我遥想儿时的故乡。对面山咀祖坟上的新草已经完全将陈年的枯草踩到了脚下,明黄色的喇叭花“呜嘟嘟”地吹奏起来了,这是呼唤灵魂的妙音,今人随着这无声的妙音追思逝者,获得更加坚定的力量。
故人明
每逢清明,必会联想到上坟的情景。一想到上坟,就会浮现出那个枯瘦身躯挥舞锄头的身影。这身影是我祖父的,祖父在我十二岁时过世,那时他已经七十八岁高龄。记忆中的祖父像是枯瘦的稻草人,四肢像冬天从树上耷拉下来的干柴禾,脸又长又尖又小,脸上弥布着不健康的黄。祖母总是威胁我们:要是喝没完全烧开的水,就会得祖父那种“懒黄病”。
祖父没有上过学,连简单的账也不会算,奶奶总怀疑他赶场卖东西被人骗了的。好在不是做生意,拿去卖的是自家的农产品、自己编的草蒲团、自家养的鸡鸭鹅,这些只要能换回点钱就成。祖父老实憨厚得像个木头人。
这样一个“愚人”,又长在被称为“崖上”的山村,生了五个儿子,全养大了,还都纳了儿媳,真是个奇迹。
“拜老辈子拜得好嘛!”祖母是这样归纳原因的。确实,没有人比祖父对祖宗更虔敬的了。清明要到了,除了耕田种地外,一有空闲,他就扛上锄头,去铲通往祖坟的路。坟前坚挺的巴茅草叶子边缘锋利得很,不小心划过手心,就是一道血口子。但这家伙欺软怕硬,祖父用长满老茧的手一把死死攥住它们,它们便卷了,皱了,丝毫伤害不了他老人家的掌心。收拾了巴茅草,祖父再接再厉,挖掉疯长的构树,除掉及膝的蕨蕨苔。这样一座坟一座坟地收拾下来,等清明人们来上坟时,路就裸露出了敞亮的笑脸,来迎接这些一年一度的访客们。
每一拨上坟的人都会有人背一个背篓,背篓里除了装有纸钱、蜡烛、香外,还有刀头、烧酒、坟飘纸以及米把长的黄篾条。清明过后,祖坟上就像披满了白发,又像开满了白花。坟飘纸的白,坟头青草的绿,还有祖父铲出的路的青,让清明的色彩变得温馨又清丽。
英冢义
那时的清明,由族长组织,要分三条路线、三个方向去上坟,最远的坟墓单边要走十五公里。有一队是从家出发往古罗方向走,去一个叫毛狗冲的地方,毛狗冲筲箕坡上有我们要上的一座祖坟。但每次爬坡前,走到山沟里的一眼枯井时,长辈们都要在井边祭拜,也郑重地插上一根坟飘。
祖父说,这个地方很久以前是一眼废井。后来有一年,有户赵姓人家想把这口井淘了做苕窖,费力搬开井口的巨石,却在井底发现有一具白骨。后来乡上来人把白骨运走了,据说在井底找到一枚锈迹斑斑的五角星,说这是一位牺牲的红军。但是谁也不知道他姓甚名谁,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长眠在了井底。只是祖父说,以前我们家族也有人参加了红军,后来不知音讯,算起来是我的三祖叔公。
“如果我三叔,也像这位红军一样,不知是埋在哪个沟边或者哪个河滩的话,也没个后人祭奠一下,烧些钱给他用,那他在阴间过得多寒碜呀。当年红军为了我们这些老百姓,命都没有了,烧点香烛给他不费我们多少钱,也不费多少力,为啥不呢?”
祖父的大白话,没有正义凛然,也没有哲理悠长,但就如细雨轻轻落在我心上,让我觉得以己度人、知恩图报、顺手行善这些事情,就是应该这么自然,这么理所应当。
□柏琼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