版次:08 作者:2023年03月31日
三八妇女节那天,姐姐回老家陪母亲过节。晚上快九点钟了,她发小视频给我,点开看,一个红衣女子正在威风凛凛地击鼓,她站在红鼓队最前面,一看就晓得是总教头。
姐问我:“晓得是哪个不?”
“啊,小雪,怎么头发也稀疏成这样了?”我惊愕。
“爸爸特意要我陪他到村里来看她击鼓,说几年没看到她了。”姐一直喜欢小雪。
记忆的闸门瞬间打开。
小雪是我们大屋里几十户人家中最漂亮的,瓜子脸,眉毛好看,眼睛好看,头发好看。说她好看,那确实,人人都这么说,但我不赞成。
她比我小三岁,老欺负我。
书上说了,好看的女子就是《诗经·邶风·静女》里的女子那样,分寸感很好,文文静静的。
她却是彪悍女汉子,孙二娘,杀气腾腾,我怕。
当年,玩系手帕的游戏,我就是每次输,小雪笑得咯咯咯,还要故意踩我的鞋跟。她留了长辫子,打到我了。毛绒绒的,我好讨厌她。
不过,假如我不玩这个的话,又没人玩其他游戏。我的家门口就是她家,她有二妹有三弟,玩游戏就她家是主力,垄断性质的。我姐比我大三岁,她比较安静,不会跟我们一起发疯。
有时,我在隔壁书房装模作样,闭门苦读,这房子跟大厅屋共墙。原本是叔叔家的房子,他们住到新桥那边去了,空着,我当了书房。小雪就疯疯癫癫地故意来敲门,或者在窗户那里把窗户薄膜捅破一个容得下眼睛的小孔,看我在里面干嘛?
我好几次在里面看到忽闪忽闪的大眼睛,反正她就是存心不让我安心读书,我不理她,她就蹑手蹑脚地把门关了。挂锁在房间里,她上锁不成,就搞根筷子插到里面。
有一次,她很久不放我出去,我要出去撒尿了,这家伙竟然很不负责地回家睡着了。
我跟她真的动过手,大概是十二岁吧。记得那天我手里有一个剥好皮的凉薯,把薯藤留得很长,就像一个流星锤。按理说,有兵器加持的我是肯定赢啊。结果,我挂彩了,被她锋利的指甲给挠了,脸上呲出了血,几天不敢出门见人。
“该背时,比她高了一截,还让她破了个相,丢脸。”大屋里很多堂客们笑我,我从此更加恨她,又干不赢她。我每次在公众场合用眼睛瞪着她,她毫不在意,嬉皮笑脸,迎着我恶狠狠的敌对目光,藐视我的实力。
我要是哪天晚上在槽门口看丝瓜藤蔓上萤火虫飞过,她会突然从哪里冒出来,无缘无故地给我后背一铁砂掌。我有一次直接从田坎上滚到丝瓜棚里去了,口袋里全部是泥水,凉鞋踩到泥巴里扯都扯不出来,主要是吓得个半死。
平时在玩伴中间我有个提议,她肯定会唱反调,跟我斗法。我一说话,她声音马上就高八度,从气势上碾压我,真的是冤家。
我还在读高中一年级,她就去厚街打工去了,她家里比较困难。三个小孩都读书的话,父母肯定负担不起,再说她父亲老是咳嗽,身体也不好,舍不得花钱去看赤脚医生。
小雪去厚街之前,送了一幅铅笔素描给我,画了一个长发飘飘的女孩子,旁边用铅笔写了几句话,大意是长头发碍手碍脚要把它剪短才好。
哎,琴棋书画,好不容易沾了个画字,却被这画蛇添足的题词整废了。还是没有淑女的样子。那是1999年春天。
再次见到她是2021年1月,一个悲伤的日子里,因为那天细姑爷出殡。队伍特别长,几套西乐、腰鼓队、威风锣鼓队,花炮和鞭炮绵绵不绝。
我走到一个高处拍队伍全景。归队时我落后了,只见一个戴着圆圆的红帽子的女子不停向我挥手,我确定是找我后,狐疑地靠拢。
“强哥哥,强哥哥,雪,我是小雪啊。”
我的天啊,她在吹一个萨克斯之类的很夸张的乐器,脸上还搽了红水粉,应该是乐队统一要求的。
我有点失态,手忙脚乱,加微信,找不到微信图标,见鬼,找到了,扫一扫,扫了两次,手一直控制不住,在抖,我怕她又欺负我。倒是她,一脸的笑,一脸的云淡风轻。
“你还是在县城吧?”她问。
“是的,加了微信随时联系。”我回答一声后便匆忙走人。
这些年,她家发生了几件大事,她们三姐弟帮父母在马路边盖了新楼房,她们的母亲和父亲先后过世,这些天大的事,我都装作不知道,没有回去一次。
我心事重重地找到之前的队伍后,爸爸和姑姑问我,和谁说话去了,我说小雪。他们也很惊讶,说她居然当吹鼓手。我说这个应该很难学,她是赚一些外快补贴家用吧。姐姐说,是的,小雪,人聪明,也能干。自强不息,挺好的。
回去看微信想聊两句,小雪居然又欺负我,扫一扫,没有加进去。这个小雪太欺负人了。
从杨家滩镇上出发上高速,必然经过磨荷塘,这是新的镇政府所在地,是杨家滩名副其实的黄金码头,人多车多钱也多,小雪家的新房就建在那里,家里还开了汽修店。她有三个孩子,两个男孩,女孩最小,最大的男孩读高二了,女儿比我崽小三岁。小雪和她老公当时也是相亲认识的,她姑姑做的媒。
总算去欺负别人去了,这个小雪,挺好。
□刘楚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