版次:09 作者:2023年03月17日
喜欢雨天,缘于儿时对雨水的渴望。老家住在山上,下雨了,禾苗、花草、树木就有了生气,屋后冬水田里的鱼儿们又会活蹦乱跳了。
盼望下雨,自然就喜欢听下雨的声音。屋顶上的片片青瓦,就像一件件古朴的乐器。各种雨点落到瓦片上,就像一双双灵巧的手敲在乐器上,蹦出一个个欢快的音符。整个屋顶的瓦片同时受到雨点的敲击,就形成了一首悦耳动听的交响乐。每当有雨点降临,我就会静下心来,闭上眼睛,张开耳朵,让雨声融进心里。
听雨的次数多了,就能听出这些雨点因大小、稀密、缓急程度的不同,形成的不同类型的“乐曲”。
如果雨点像芝麻一样,细细地、密密地、缓缓地洒在瓦片上,就是毛毛雨。这轻柔的雨滴一挨到瓦片,立即就被粘住了,发出的声音如同轻抚琴弦,婉转轻幽,又似人在窃窃私语,情意绵绵。这种雨如果是在四五月,或是秋天,就会下上几天、十几天,延绵不断,让不能下地干活的大人愁肠百转、坐卧不安。还不识愁滋味的我,却十分喜欢这种天气——不用上坡捡柴、割草了,就可以尽情阅读借来的连环画,或者不慌不忙地制作木刀、木枪。
如是艳阳高照的天空突然转阴,先是听到瓦片上风卷树叶、泥土发出的“沙沙”声呼啸而过,再听到雨点在附近一声声炸雷的助威下,如豌豆粒一样稀稀地、重重地打在瓦片上,那一定是阵雨。这样的雨点落到瓦片上,“当”的一声,被瓦片瞬间击碎,摔成几瓣,再发出几声弱一些的“副音”。此时,屋后芭蕉叶上的雨滴声也加入到合奏的行列——毛毛细雨时,芭蕉叶上的雨声传不到屋里,但这种大颗粒的雨点打在芭蕉叶上,就会发出通透、清脆的“嘣、嘣”声。正当这“当当”声和“嘣嘣”声的合奏进入高潮时,阵阵狂风吹过,雨点瞬间飘忽,声音暂歇后又陡然降临。如此反反复复,恰似一首轻重有序、跌宕起伏的“协奏曲”。但只一会儿,就曲终云散,戛然而止,让人意犹未尽。
如果这雨点是在阴云密布却又无风的天气里,伴随着远处一声声闷雷,依然像豌豆粒大小,但却是密密地、重重地打在瓦片上,那多半就是暴雨了。雨点又密又重地打在瓦片上,瞬间形成一层水流,它就没有机会跳起来了,所听到的雨声和闷雷声,就似千军万马在战鼓声的呐喊助威下掩杀过来,让人想起“银瓶乍破水浆迸,铁骑突出刀枪鸣”的诗句。只一两个小时,屋后山坡上的干水沟就会涨满,泥水倾泻而下,整座房屋就淹没在雨声、水声里了。在这样“激昂”的天气里,似乎不宜做看书、做手工之类的“细活”。我常常端坐在堂屋的门坎上,凝视着倾盆大雨在院坝里卷起的层层水雾,幻想着自己头戴斗笠,腰佩宝剑,沿着雨柱飞升而上,翱翱于茫茫天际。激情难抑之时,冲向书桌,写下“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好男儿志在四方”等豪言壮语,贴在书桌上方的泥墙上。或是仰在床上,手握自制的木刀木枪,听着那天崩地裂的雨声胡思乱想,想自己的志向、未来,并在心里发下誓言:一定要好好读书,让墙上的“誓言”变成现实。每当此时,胸中就有了藏着十万雄兵的豪情。
然而,正当思绪在“暴雨狂想曲”中自由翱翔时,陡然被一种冰凉的感觉唤回了现实——屋顶漏水了。那些瓦片似乎变成了筛子,地面到处都是积水,床上的被盖都被淋湿了。母亲叫我们找出家中所有的桶、碗、瓢、盆、罐,根据漏水量的大小放上合适的接水工具。我坐到没有漏雨的门框下,静听那几十个桶碗瓢盆罐发出的“叮叮咚咚”声。虽然这声音有如“高山流水”,但“床头屋漏无干处,雨脚如麻未断绝”,我还是担心土墙会被淋垮,就期盼着能够“风雨不动安如山”。
如果雨天需要到田地里去做些农活,那就有机会与斗笠、草帽上的雨声,来一场零距离的亲密接触。每当这时,我就真切地感受到,毛毛雨的声音是如此多情、黏人,雷阵雨的声音是如此粗犷、昂扬。而很多时候,雨点总在农忙时或上学路上不期而至,我经常被淋成“落汤鸡”。夏、秋季节的毛毛雨里,我干脆解开上衣,扬起脖子,张开双臂,让细细的雨点,直接洒在脸上、胸膛上、掌心里,让一丝丝凉意直达心底。如遇暴雨,就摘来荷叶、芭蕉叶,或蓖麻叶、桐子树叶,顶在头上,听“噼噼叭叭”的打击乐。如摘不到这些遮雨工具,就只有撒开双腿,一路狂奔,听雨点打在泥地上,发出“噗、噗”的声音,随即溅起一圈圈尘土;听雨点打在水田里,发出“波、波”的声音,随即荡起一圈圈涟漪;听雨点打在树叶上,发出“沙、沙”的声音,随即惊飞一只只野鸟。而我自己,也变成了这雨中的音符——脚步声“啪啪”作响,泥水应声翻飞。
后来,真住进了坚固的楼房,听雨的机会就少了。实在想念雨声的时候,就在绵绵细雨天里走进雨中,与雨声黏在一起,回味几十年来与各种雨声的情感经历。偶有激情时,也会在暴雨天打上雨伞、卷起裤腿,冲进雨中,与雨声来一场激情飞扬的对话。
雨声,是最原始、最纯净、最动听的音乐。雨声里,我的脑子会更加清新,身体更加轻盈,精神受到洗礼,心灵得到滋润。
久旱不雨的夏季夜晚,正当我思念久违的雨声时,楼上住户的空调漏水了,打在雨棚上的“嘀嗒”声,让我很快进入了梦乡。
□杨泽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