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有芳华

版次:07    作者:2023年02月17日

七十二物候中立春有三候:初候,东风解冻;二候,蛰虫始振;三候,鱼陟负冰。东风并非从东而来,而是立春当日阳气发动而生。

万物之端,风最敏锐。在先民的解释里,春风和煦,是阳气萌动。阳气之吹,整个天地为之热闹。万物有灵,山间草木悄然染上绿意。王安石吟“春风又绿江南岸”,一个“绿”字催生出多少希望。那一爿爿的绿草,将游子的眼眸照亮。老屋上的炊烟,有了向往,在生机盎然的山间久久盘旋。

在历史的传承里,春是团圆。无论天涯还是海角,再远的山水也阻止不了归程的脚步。

年少时,读不懂父母眼里的期盼,寒假居然去同学家游玩。多年以后,女儿若鸿雁远徙,春节未归,才蓦然懂时光的忧伤。或许,他们这一辈,对物候的理解会逐渐变淡。他们失去了与土地亲昵的机会,过早融进了科技的宏图伟业中,要他们心生感怀,实在难。物质的丰盈改变了我们的生活方式,我也不会“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唯一能拿出手的是纸币。而纸币也渐渐弱化,变为数字化。

即使没有商品,春天也是丰盈的。朱熹说:“胜日寻芳泗水滨,无边光景一时新。”“胜”字让怡然之情跃然纸上。草木萌发,是生命的提醒;万紫千红的色彩,蕴含着光明和喜悦。芳春的脚步,在天地间,发出动人的声响。

经了苦寒的等待,第一声冰破、第一声虫鸣、第一声鸟啼,总带了石破天惊的震撼,还有久违的欣喜。

蜇虫猛然感到泥土血脉的偾张,振奋起来,蠢动起来。繁体字“風”,意味着风吹虫活跃。“虫声新透绿窗纱”,即使深夜,叫声也洋溢着欢喜。唧唧声喧哗了山河,春在漫天声响中温暖起来。

先民的“春”字有长这样的:萅。屯是由“艸”字而来,“艸”是草,“屮”将草木冒土而生的形象刻画分明。春阳明媚,万物滋长,这是生命的律动,是生命的礼赞,也有对生命的尊重。

天地并非不言,时光是最好的解读者。

孟浩然到广陵去,李白依依惜别:孤帆远影碧空尽,唯见长江天际流。烟花三月,李白立于黄鹤楼,望尽一江春水。或许是春天,诗句意丰而不悲。时间有轮回,季节有馈赠,桃花开时,汪伦踏歌而行,让离别也带了甘甜,“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汪伦送我情”这首诗,让春天闪亮了千年,还将继续闪亮下去。

桃花明媚了春天,有些故事发生得理所当然。崔护过都城南庄,惊鸿一瞥,将门内凝睇含笑的女子挂在心间。那些诗句外的故事全靠我们的想象,反正必然是发生了些什么。今年再来,却是“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春天也捉弄人,给人希望,也给人追悔。桃花,成了忠实的见证者。

张爱玲的《爱》中,有一位“穿的是一件月白的衫子”“手扶着桃树”的姑娘,等候对门年轻男子从自家门口出来走向她,轻声说:“噢,你也在这里吗?”然后相视无语,“站了一会儿,各自走开了。”这样的相见让女子铭记了一生,给她苍凉的人生带去了一抹亮色。

季节也是有神谕的。众生万物,总有自己的起点和终点。唏嘘感叹,时光照样流逝。

立春第二候是百虫生命扬帆的号令,霜降则为冬眠的开端,蛰伏是为更好地生长。

立春第三候是“鱼陟负冰”。从陆地到水域,春的指令无处不在。蛰虫始振在地底,我们很难得见。鱼破冰而出,就有了鲜明的视觉感受。

给五官最大冲击力的是惊蛰。第一候桃始华,这时桃花红、李花白、菜花黄。第二候是“仓庚鸣”,处处可见莺儿啼、燕儿舞、蝶儿忙。

树绝不肯落后,“万条垂下绿丝绦”,不仅饱人眼福,也饱人口腹。过去灾荒年月,杨芽儿、柳叶儿、榆钱儿皆是救命粮。少读刘绍棠的《榆钱饭》,对可吃的树记忆深刻。尤其是张洁的《挖荠菜》,特能引起共鸣。出生于我们那个年代的人,体会过青黄不接的苦楚,春日最大的乐趣是挖荠菜、挖折耳根、掰竹笋、掐清明艾、摘洋槐花和香椿。

柳叶儿要嫩方鲜。那日滨河路闲逛,柳树是半含春雨半垂丝,柳绿带春烟,一对老年夫妇踮脚捋柳芽儿。我驻足,他们讪笑:“换换口味儿。”

曾经用来果腹的椿芽,眼下成了生活的调味品,这得归功于发生在春天的故事。

1979年的春天,邓老在中国的南海边画了一个圈。1992年,他在中国的南海边写下诗篇。因为他的胸襟、他的格局,滚滚春潮席卷华夏,我们的生活走进了春天。

春天也有多种说法,芳春、三春、阳春等。春天,在中国文史上有抹不去的印痕,哪朝哪代,总有脍炙人口的诗文歌颂它的美。那些诗文,即使在冬天,让我们也有了对春的渴望。

当静态、静默成为过去式,我们迎来了春的新生。《论语》里曾点说:“莫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孔子赞同曾点,是因为曾点描绘了大同世界。大同世界,是孔子的毕生追求,也是中国梦。

等待之后,芳春展开了诱人的容颜。草长莺飞、花香鸟语,绿一天天丰满,吸引着我们的脚步。约三五人,踏春而行。脚踏在微润的土地上,心就有了满足。用不着等明天,今天我就做那个幸福的人。

□朱晓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