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外婆家,过跳墩子

版次:07    作者:2023年01月13日

儿时走得最多的人户是去外婆家,去外婆家是童年最快乐的事。

每年正月初二是既定去外婆家的日子。外婆生育两男三女,我妈排行老二。因为大姨和我们同村,去外婆家自然是两家同行。后来我爸又把幺姨介绍给了村里一名高考落榜青年,同行的由两家变成了三家。这对于我们同辈的七八个孩子来说,去外婆家成了我们的节日,其热闹和重视程度都毫不逊于春节。过年的新衣大年初一可以不穿,但必须要在初二穿上。

外婆那村叫绿水村,山水相隔,单面步行约两个小时,穿过的山叫南天门,绕过的水叫绿水河。

南天门是县上挂了名的一片林场,柏树密密匝匝,遮天蔽日,一条土路在山腰林间蜿蜒盘绕而过。

绿水河就是流经绿水村的河,说不清谁因谁得名。跨绿水河的跳墩子,是去外婆家的必经之路。跳墩子是先辈们因陋就简的一种过河方式。如果河段中出现了平坦的浅滩,河床是坚硬的石盘,那建一串跳墩子过河就比造一座桥容易多了。条石高约一米二,底部镶嵌在坚硬的河床上。如果石头够大,直接搁在那里也稳稳当当。一步一墩,间隔以成人的步幅。一直让我疑惑的是,靠近外婆家的那边有一深水处的两个墩子是两砣天然巨石,没有任何斧凿的痕迹,石头之大,人力似乎无法搬移。这是怎么来的呢?外婆也说不清楚。

我们小时候是怎样过这跳墩子的呢?这就太有意思了。

第一次都是在父母的背篼中过跳墩子的,两三岁开始父母抱着过,再大点打马肩过,七八岁再过渡到牵着过,十来岁开始勇敢地争取自己过。这个争取过程比较漫长且有反复。牵手,放手,再牵手,再放手……在自己不断的努力和争取中,大人彻底放手了,我们就长大了。而弟弟妹妹又重复着这样的历程。过绿水河跳墩子的方式清晰地成了我们几家孩子成长的标记。三家孩子多,长长的队伍里各种梯次的孩子都有。背在背篼里的小孩,过河前必须把他(她)叫醒,跨墩子时也一步一念叨“过河了”“过河了”,唯恐孩子受到惊吓。每个小孩可能都被六个大人分别牵过手。大姨是最小心的,幺姨叔是最大胆的,好几位小孩都由幺姨叔宣布,“哦,你可以自己过河了!”

春节在外婆家的日子,妈妈和姨娘们要趁这个空闲做全年的手工,一般是给全家每人做一双布鞋,材料都由各自带上去。我们小孩和大人的鞋样都由幺姨负责掌控,存在外婆家。小孩分年龄轮次使用,大人又分男女各有一套。鞋样由报纸剪成,写有归属或编有号码。鞋底是千层底,男式鞋面要用到鱼眼睛和松紧布。晴天,她们在地坝里搭台,分工合作,有人叠千层底,有人搓麻线,还有人用苦楝子熬制的粘接糊刷衬布,场面热闹。幺姨以主人身份创造条件,并现场安排指导。幺姨还会给每家的当家人做一双鞋垫。那鞋垫是用五彩线绣上花鸟或吉祥的字符,水平很高,妈妈和大姨都无法沾手这个代表手艺的活儿。男人们则轻松多了,一副川牌四人斗十四点,或三人打戳牌,小有输赢。经常有队里爱好者来凑场子,散场了主人家热情招呼着一起吃饭。孩子们作业很少,尽情打斗嬉戏。两个舅舅分别接待,吃了这家吃那家,短则两天,长则四五天才回转。回来的时候,小孩兜里都装满了苕干、爆米花,更喜的是两个舅舅分别给每人发有六角“挂挂钱”。如果谁的手头幸运地有了新票儿,那是要被一路羡慕的,谁也别想调换。

外婆去世后,外婆家变成了舅舅家,去的次数渐渐少了。后来大姨去世了,妈妈也离开了我们。再后来心灵手巧的幺姨五十几岁患乳腺癌两年多就走了。是我们都长大了吗?不知不觉一年两年都难得去一次了。也不知何年何月,去外婆家的路已绕过绿水河跳墩子修成了水泥公路。我的家从村里搬到了镇上,又从镇上搬到了县城。车来车往去过几次,车子的便利,几乎遗忘了绿水河跳墩子的存在。

今年一个初冬,二舅八十大寿,回来没有了车子。冬日暖阳,照亮童心。我提议三五亲朋重走绿水河跳墩子。没想到,那条路一经废弃,就不复存在了。多处被水泥公路截断,要么就是新挖地基修了房屋。偶有未被改变的地坡边,也长满了齐腰深的茅草。我们认准方向凭着记忆左奔右突来到了绿水河河边。眼前的景象令我们唏嘘。西岸傍崖边的路全部垮塌,手脚并用才来到跳墩子端点,只见墩子上长满绿苔,河中间的墩子还断了两步,试了几次还是跨不过去……

外婆不在了,妈妈也离开了我们,绿水河的跳墩子也走不通了,但过跳墩子的记忆连同去外婆家童年的快乐却深深地留在了心底,成为悠悠远远的过去。

□熊明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