版次:11 作者:2023年01月09日
□蒋小林
初冬来了,河流水的形状就改变了许多,少了春夏气势磅礴的张扬。宽阔的河床一大半干涸了,只剩中间一小部分流水细缓,叮叮当当的河水流得波澜不惊。突然觉得,眼前的河总是少点什么。少什么呢?是河水充盈时那种生机与灵性,热烈与奔放。
不远处的鹅卵石规规矩矩,随着蜿蜒的河床一眼望不到头,大小不一,形状各异,水的造化让鹅卵石有了浅浅的光亮,那光亮,仿佛透着村庄的过往,留有岁月的痕迹。
石头是村庄的石头,也是河里的符号,石头纹理上留有放牛娃的痕迹、女人洗衣的痕迹、庄稼汉下河洗去疲惫的痕迹。河,容纳着水,水,承载过石头;村庄是人的村庄,也是水的村庄。人走河不走,水流人依旧。
河床上鹅卵石彼此挨着,像是在集体静默,又像是在修行。我走过去望着石头发呆,随手捡了一块,椭圆形白色的石头。石头上的纹理,那细如发丝的纹理纵横交错,看似杂乱无章,却又有自己的规律。瞬间让我浮想联翩,这纵横交错的纹理,是石头的脉络还是岁月的胎记?它从哪里来?一路经历了何种波澜壮阔?
为了弄清水中的石头与手中的石头纹理上有什么不同,我从细缓的流水中捡起一块形状一样,大小一致的石头,有水浸染的石头纹理灵性许多,纹理一点一点地晕开,有诗意又富有情趣。而干涸在河床上的石头纹理单一,与水中的石头相比,缺少的正是水中石头那饱满而富有的神韵。水中的石头,能让人感觉明心见性,让人体悟自然。
手中的两块石头,一块被河水浸润,一块被阳光照着,感觉在手中一阴一阳。河床上的石头仿佛在打坐,水中的石头仿佛在修行,虽然它们不说话,不会动。
一条河从流过村庄大地那一刻,便和村庄的一草一木有了化不开的情结。有河流过的村庄,不仅丰年旺盛,而且文明开发较早,水带来的不仅是万物的蓬勃生机,院落的人丁兴旺,还有院落的民俗、风物、地域文化、传说、节气都与一条河有内在联系。
河水丰沛的年月,院落人口稠密,村庄也是满的。春季栽种时节,河两岸,庄稼汉在自己的责任田里,欢实地插着秧,春阳下栽下的秧苗,为田野奉上了丰收的图腾。布谷鸟是春天的灵魂,它一开口,大地一片忙碌。这时,一条河便与春天相遇了,春光在碧净的水里,又被岸上的孩童,顺手捡起的石块掷出的水漂荡得老远。在一个又一个荡出的水漂中,秋天来临了,村庄一块连一块的稻田,金黄的稻谷长出了气势,这股丰收的气势,充满着写实感。让人振奋,这时候的河,一点也不矫情,它用水的情怀,向村庄大地开出了一张张日子的美食单。
后来,一波又一波青壮年沿着这条河走了出去,河热闹的景象没有了,孤单了起来,村庄、大地、田野在孤单中变得清寂荒芜。只有河水,依旧心照不宣流得质朴纯粹,以它的心胸气魄与涵养,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忠实地等待远方归家的那一张张面孔。
又是一个春暖花开时节,河水激情澎湃,远方的闯荡者陆续归家,他们以业主的身份在村庄扎根,曾经荒芜的村庄田野又生动起来,五谷、鱼虾、白茶、蓝莓生长在大地上。村庄又有了内生动力,大地又生机无限,映在河水里的景象也有股鲜活劲。让人深沉体味,醉心如一。此时的河流,村庄、大地、天地更新,变成了晨露与丰收的交替,变成了瑞雪丰年或春和景明的年岁。
在乡人的眼里,一条河既是村庄院落生机的血脉,又充当了院落的风水,我站在这河边,三十米开外是一个村庄,院落百十户人家,全都姓易,叫易家花朝门。朝门早已在岁月中凋零,但修朝门的故事让人津津乐道。相传,易家在当地算是名门望族,无论是在外做生意的商贾还是在外做官的达官贵人,都经营得风生水起。有一年夏天,在外做生意的和做官的有好几个突然暴病而亡。易氏族长便请来风水先生观风水,风水先生架好罗盘左观右看,最后对准了三十米开外的那条河,然后眯着眼睛如解密一般,说要想易家百年兴盛,必须对着河的中心地段建造一扇朝门配风水。
不明白,朝门与一条河的内在关系,至于朝门修好以后易氏家族运势如何只有这条河揭晓答案,但河不会说话,它只有把院落的秘密带向远方。可出谋划策的风水先生却是一个出色的编剧,他一句话就让一扇朝门与一条河对应了起来,水能聚财,大得其义。
如今,易家花朝门虽然在时光中消失殆尽,但它的故事让河更富有传奇。正是有这条蜿蜒曲折的河流绕过易家花朝门,让易氏家族的风水更具色彩。从20世纪八十年代初期至今,这院落考取大学的易氏子孙竟有百十人,在乡村也算是一个奇闻。有人说这条河蜿蜒如长龙,河成了易家的结脉之地。
这条千里迢迢的河流,让每一个离家的人成了思念的根。易家有一对双胞胎姐妹,双双考取了南方同一所大学,临走时啥都没带,捡了块河中普通的石头,用军用水壶盛了一壶河水,带上故乡一石一水去远方求学。那一块石头和那壶水,成了姐妹俩心系故土的魂。据说,后来姐妹俩与爱情结缘,分别把石头送给了自己的心上人。
若干年后,这壶河水又被当作最珍贵的礼物分别送给了他们的儿女去国外留学。每个人心中都装着一条河,无论你走多远,都是背着那条河上路,始终被那条河牵挂,那条河,成了梦与念想。成了心里深沉的内核。这条装在心里的河流,把故乡的山水、地域、风物、父母、童趣、味道都囊括其中,在心中流过一生一世,既温暖又疼痛,直到流向生命的那一头。
我站在河床之上,看细缓的流水,看河床上闲散的石头,这些石头只需河水哈口气,它就能呈现出生机。对于一块块石头等待水的来临似乎太漫长。有风吹来,水在风中波澜不惊,只有水中的绿色的青苔舞动着身体,仿佛在打捞日月,又好像在打捞时光。许多的小鱼小虾在水里身影稍纵即逝,呈现出与生俱来的景象。一条河在我心中就是这个样子,让我充盈着喜悦和某种忐忑。
望一眼雄浑的铜锣山脉,初冬它内敛了许多,那青嶂绵绵的山体让它在初冬平和了许多。只有这条来自铜锣山深处的河流不难想象成了大山的隐者。始终用自己的方式流淌,直抵内心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