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忘的回忆

版次:08    作者:2023年01月09日

□丁维生

上世纪六十年代,大集体生产,好在每人平分了六丈自留地,收成归己。这块自留地,既种粮又种菜,成了一家老小吃喝拉撒的最大补给。

1963年春,我们在自留地种上洋芋,由于经管得当,洋芋长势很好,让邻里羡慕不已。虽然到了挖洋芋的季节,可大人们对这块洋芋地期望值高,总觉得挖早了不划算,须等到“倒禾”(茎叶衰老枯死)后才挖。没想到,他们这种执拗与坚持,引发了一场意外。

临近端午,收了小麦,榨了菜籽油,又赶上下雨,是炸油条打平伙的好时机。有村民从河对面过来打平伙,过酸枣湾,见我们那块洋芋挖了,就扯起喉咙问我母亲:“二嫂,你们那块洋芋长得那么好,起码挖了好几背篓?”母亲顿感大事不好,洋芋还没“倒禾”,怎么挖了呢,怕是被盗了。

我和大哥闻讯,连忙戴起斗笠赶到酸枣湾,洋芋已被挖去多半,只有边角剩一点。

我俩火速回家将情况告诉母亲,母亲听了,难过得就像身上的肉被剜了,眼泪啪哒啪哒直流。

很快,这件事闹得沸沸扬扬。有人说:“你们那块洋芋肯定是幺姥爷家挖的,因为他家好几顿没开火了,到处借粮食都没借到,细娃儿饿得直哭闹。”

幺姥爷名叫王知元,四十多岁,个子不高,在王家辈份却很高。他为人随和,性格开朗,哪怕吃了上顿没下顿,照常会哼出各种小调来,是个不折不扣的“乐天派”。不过,他子女多,负担重,每当青黄不接时,须借粮度荒月。常常借小麦还大米,借谷子还小麦,在连年亏空中,成了远近闻名的缺粮户。

我们听说洋芋被挖是幺姥爷所为,不由怒火中烧。“好个幺姥爷,竟然做出这样伤天害理的事来!”

我和大哥戴上斗笠,重返现场,得出结论与那人所说不相上下,因为幺姥爷家住河对面,偷洋芋人的脚印也过了河,留下了搁背篓的印迹,还丢下了几个洋芋。

我们义愤填膺,决定顺藤摸瓜直奔河对岸半山腰幺姥爷家查找赃物,尽管雨越下越大,也全然不顾。

“幺姥爷去哪里了?”赶到幺姥爷家急性子的大哥便问道。“他刚走,到湾里放牛去了。”陈嬢嬢连忙端来条凳让我们坐。“有人说我们酸枣湾的洋芋是你们挖了的,幺姥爷怕是故意躲我们啰。”我见陈嬢嬢还在装,打开窗子说亮话。

陈嬢嬢一怔,放下手中的条凳,“你们的洋芋我们没去挖,不信,你们到处看。”有了她这句话,我俩便不等幺姥爷回来,就开始四处查找。结果翻遍整个堂屋灶屋,甚至连床铺草都翻了,洋芋的影子都没见到。

就在我俩大失所望准备折返之际,幺姥爷咿咿呀呀哼着小调放牛回来了,他一眼瞅见我们,哈哈连天地说:“你两兄弟是稀客,赶快到屋里坐。”他一边说一边扯我俩进屋。

自知理亏的我俩一声不吭。陈嬢嬢赶紧说:“你回来得正好,有人说他们的洋芋被我们挖了,他们专门来找的。”

幺姥爷一听,一向和善的他立刻火冒三丈:“哪个贼娃子这么缺德,生活这么紧张,偷挖别人的洋芋,何不干脆拖把刀把人杀了?”

随即,他又问老婆,他们在家搜过没有,看了哪些地方,那两口地窖看了没有,陈嬢嬢答道:“除了两口地窖,其他地方都找过了。”

幺姥爷赶紧找来两根葵花杆点燃,让我拿着,他双手搬开沉重的地窖石盖板。借着明亮的火光,我们看见阴暗的地窖,除了几张蛛网,啥也没有。当他小心盖上第二块地窖石板那一刻,我俩羞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走得了。

我俩连忙转身,先赔礼再道别,趁机走下“台阶”。幺姥爷没有丝毫为难我们,反倒一边安慰,一边送我们出门。

这件事尽管过去几十年了,却深深藏在心里。每当想起那一幕,我们既自责又庆幸,为自己的冒失自责,为冒犯的是幺姥爷而庆幸。幺姥爷是何等雅量,要是换作他人,定让我们吃不了兜着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