版次:08 作者:2022年12月09日
□徐宇
初冬的大巴山,如一支美丽的万花筒。只要目光所及之处,就是一道美轮美奂的风景出现。重峦叠嶂的群山像金碧辉煌的宫殿,又像母亲烧得通红通红的灶膛……落叶是这时节最孤独的舞者,曼妙的舞步再也留不住自己的芳华,命运把自己悲凉的结局悲戚地交给大地封存。在这个季节里,有很多生命选择了结束,但也有很多生命在轰轰烈烈地诞生。蜿蜒的山道旁,崎岖的山坡上,生长着一株株枝干纤细、肤色黝黑的植被。在没有开花的时候,土里土气的样子,谁也不会多看它几眼。当一朵朵美丽的花蕾从无数倒伞状的小枝丫上绽放开来的时候,这才引起人们对它的迷恋和关注。
原来它竟是如此惊艳——紫色或粉红色花瓣,紧裹着金黄色的花蕊,醉人的花葶在山野风中悠闲自得地摇曳、欢歌……故乡因她灵动脱俗,她就是让人心动的野棉花。
故乡人笃爱野棉花,把她视为温暖自己一生的真棉花,此物最相思。家乡山大田地少,田地种粮食都不够吃,哪还能腾出土地来种棉花?野棉花便成了故乡人心仪的棉花。祖父和父亲们那几代人,采摘野棉花的白茸茸花絮,用来制作枕头,缝棉袄或棉鞋。备料上虽没有采摘棉花那么容易,穿上也没有棉花那么暖和,但勤劳的故乡人,宁愿吃尽千辛万苦,也要奋力地去实现心中的愿望。他们用这种方式使自己快乐着幸福着温暖着。每当眼前一片渺茫,看不到一丝希望的时候,故乡人没有灰心失望,寻觅希望的那颗心鲜活而又明亮,追梦的心不停地在路上奔跑。故乡人就信这个理儿:有耕耘就会有收获,只要功夫深铁杵磨成针。
野棉花盛开正浓的时候,正是一年24个节气中的寒露,大巴山里的天气已经很冷了,父亲将自己裂开口子的手,放到嘴边用唇深吮,然后放进嘴里用口水润湿。见口子里渗透出淡淡的血液,他兴奋地说:“野棉花儿嘴笑烂,寒露就到来,只要泥巴有个口,塞颗豌豆和胡豆,来年一口打一斗。”父亲的话虽然很夸张,但寒露时节的大巴山,田野上是最热闹的时刻,家家户户都珍惜这个最佳播种的时节。天蒙蒙亮,人们陆陆续续地来到了田野上,哼着不同的小调,欢快地拉开冬天播种的序幕,谁也不会错失播种季节。父亲在前面用月亮锄在坡地上掘一个月牙形口子,就像野棉花的花瓣,充满鲜活的气息和芬芳。母亲在月亮锄前面有条不紊地配合着父亲,她左手抓一把草木灰,右手捏着一把胡豆种子,只要父亲的月亮锄掘开了一条口子时,母亲的双手就会在同一时间将种子和肥料抛进口子里去,不偏不歪,父亲立即抽出月亮锄,月牙口子的土坯自然闭合。周而复始,只要有土的地方,就有种田人沉甸甸的希望,就有故乡人美丽的梦想,就编织有一幅幅丰收的壮景。
说起我们大巴山20世纪六十年代出生的乡里人,苦吃得特别多,书读得特别少,被饥饿、寒冷困袭着。那时我们的目标就是那么单纯和简单:讨上老婆成家立业。如今个个都近60岁的人了,今天的日子如灿烂阳光。我一直在思索:以为自己这一生就是灰头土脸,就像还没有开花的野棉花一样。
我中学毕业那年还不满18岁,回到家乡大巴山深处务农,我对自己的处境是不甘心的。我把自己比喻成是野棉花,是野棉花就会有绽放美丽的那一天。自己一边与父亲学种田,一边痴迷文学,用“野棉花”做自己的笔名,走文学写作之路,给自己寻找一片精神乐土。按村子里一些人的话说,我这种人是一个不安分守己的人。当写了很多年,没有一字见报时,村子里就有人揶揄和嘲讽我。父亲听了,心里是难受的。对我说:“二娃子,我们族里祖祖辈辈都是种田的农民,你要写什么诗啊?”旁边屋子里的母亲咳嗽不断,我企盼我的诗歌能治愈她,黑洞洞的屋子里,重重叠叠码放着我的泪光。
父亲对我的担心是有道理的。他认为我这样下去会毁掉自己的前程,他苦口婆心地劝我立即打消不切合实际的念头。于是,心慈的父亲给我找来村子里一个有口皆碑的篾匠师傅,早已给我准备了一把篾刀和编织用的器具。父亲当着篾匠师傅的面对我说:“篾匠活是个香饽饽,你学会了将来讨老婆一定不成问题。”父亲让我给师傅敬酒,我拿起瓶子,却将瓶口放进自己的嘴巴里。当我醒来的时候,夜幕已经笼罩了山村。煤油灯下,父亲锐利的目光,像一把寒光闪闪的篾刀,仿佛在肢解着我的肉体和灵魂。父亲哭了,声音爆裂,像我最小的妹妹那种顽皮的哭声。那时的乡村人,时兴学艺,这才是立业正道,父亲认为我是不争气的人,忙给请来的篾匠师傅赔礼道歉,赌气说以后再也不会管我。
我含着眼泪,轻轻地点头,算是对父亲“不再管我”的回应。我已经是对生活不再怯弱和胆怯的人了,骨子里流淌着坚强。我是我,我是野棉花。等到野棉花在故乡盛开的时候,我是一个“有看头”的乡村人,我特别相信自己。
我吃尽千辛万苦,努力地寻找自己的位置。收获了田园里的粮食,收获了精神乐园里的文字,还收获了甜蜜的爱情。对于爱和情,我很羞涩也很腼腆,语无伦次地表达内心的甜蜜。很难说出口的柔情,就用鸿雁传书,我特意在信笺里放上一朵粉红的野棉花。用浪漫的情怀,深深地表达我内心对女孩的爱恋。在那个落叶飞舞的初冬,我将一束野棉花戴在她的头上。见到此情此景,父亲和母亲开心地笑了,我知道父母亲不再担心我讨不上女人,打上光棍是会在村子里抬不起头的。
如今,乡村和城市的距离已经缩短了,故乡再也不是城市的边缘,故乡人成了城市建设中的主力军。我们拥有着五彩斑斓的城市,也拥有着自己美丽如画的乡村。乡村人是时代的宠儿,城乡腾飞的见证者,幸福像野棉花一样绽放在我们的脸上。
野棉花,故乡人真实的写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