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陪我立黄昏

版次:08    作者:2022年11月25日

□查晶芳

晚饭后,与女友约了散步。

冬日,黄昏的脚步风一般迅疾,倏忽间已暮色漫卷,满眼铅灰;更有冷气袭人,寒意砭骨。我们走的是新修的体育路,人行道上两条长长的影子紧紧地粘在一起,起初静默无语,终于又忍不住喟叹:一年又这么浩荡而去了!

仿佛才不久前,我俩还一个扎着马尾,一个梳着童花头,手挽手走在老家的小巷里。彼时不知道戴望舒,不知道丁香女郎,只有小小少女纯净无忧的情怀似小巷悠长悠长……说笑逗闹间,我们就进了县城上了高中。

体育路的尽头右拐一小段,便是我们母校的旧址。每到此地,总有如见故人般的亲切。我们站立之地,是原来的学校正大门,现在已是后门,除了过往行人、车辆发出的声响,这里静谧安然。

绕过正在拆迁的南门老街,就到了西门口。古旧的城墙下,河水伴着晚风温柔地漾动,不远处广场舞的乐音在耳畔飘来荡去,绿树掩映中忽明忽暗的灯光为周遭的一切平添了几许朦胧迷离。

沿街没走几步,就是农行的老宿舍。我们的脚步停下来,再也舍不得往前移了。这布满沧桑黑黢黢的老房子在我们心中就像一个慈眉善目的老者,有着亲人般道不尽的温暖绵柔。这里是女友曾经的家,我也在这住了两年。我们上高中前,女友的爸爸调到了县农行随后又分到了这套房子。我们两家是世交,为方便我上学,当时她爸爸胡伯伯主动提出要我住他们家。

这套房子很小,只有四十平方米多点,有一个小房间光线还特别暗。当时我和女友住在面积大、采光好的房间,她父母挤在小间里;且我的床是放在里面最好的位置,女友的床在过道;她大哥大姐还各有一个孩子挤住在最外面几平方米的小客厅里。一套小小的房子竟然住了六个人,现在想来,他们一家待我何其宽厚!我当时还爱使小性子,跟女友吵架闹气。每次我们拌嘴,她的父母——那对善良厚道的老人总是责骂自己的女儿。胡伯伯几年前已仙去了,我永远都记得他胖胖的慈祥的面容,记得他给予我的无微不至的温暖与关爱。

站在老房子前,我有些恍惚。人,往往要活很多年才懂得感恩,才知道这世间任何来自于他人甚至是家人的善意与恩情,无一不是上天的恩宠,本当好好珍惜感激,却常常是“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院里微弱的灯光下,看得出墙体已旧,像一张经年的老拓片,然而在我们眼里每一道痕迹都那么动人——那是永难忘怀的旧光阴啊!当年,我和女友也总在晚饭后溜出家门散步。我俩有时穿一模一样的衣服,别人远看以为是双胞胎。印象最深的,我们都有件“杏子衫”,雪青色,大盆领,领子上镶了白边,当时感觉特别时尚,两个人都很喜欢,穿上都舍不得换。

从院子里穿过窄窄的小巷,就是西门口街上。巷口斜对面有家很大的商场,里面有各种各样的小吃,是我俩爱去的地儿。我们最喜欢吃的是一种八分钱一包的小袋话梅,买完话梅,我们通常会逛到邮电局附近。那是个热闹的地方,四条道交叉的十字路口。夏日里,总有人背着小木头箱子在那卖冰棍。从小被老爸叫作“好吃佬”的我特别馋那口,见了就挪不动步子。每次手里攥着几分或几角钱,眼巴巴地看着小木箱子打开了:四壁是一圈厚厚的白色塑料泡沫,泡沫中间放着棉絮,棉絮里面裹着的就是长条形的冰棍、正方形的冰砖。

此刻,想起这点点滴滴,我俩都忍不住笑出了声,仿佛一切就在昨天。原来,岁月并不是真的逝去了,它只是从我们的眼前暂时消失,却调过头来,永远地藏在了我们心底。不经意间,撞上一缕怀想的风、一束清幽的雨,它立马窜出来活泼地向你招手,让你泪目,更让你欢笑……

现在,这家商场早已关闭了,原来的一溜平房变成好几个小理发店了。邮电局还是邮电局,就是盖了新大楼;街口的两个百货商店也都在原址矗起了高楼。沿街的老房子听说很快也都要拆迁了。

小城是越来越繁华了,我们也越来越“大”了。我固执地不愿意用“老”这个字眼,女友倒不介意。她常说,老就老呗,身体好、心情好就行了!真喜欢也真羡慕她的豁达。我俩个性、职业、爱好都不同,但骨子里性情都很单纯。我们相见,可笑闹,可沉默;纵然一言不发,却胜似千言。

生命途中,亲人在左,知己在右,有人问你粥可温,有人陪你立黄昏,此生都是有情天。

夜色已浓,我们牵紧了彼此的手,往家的方向走去。

我们住在同一条马路对面的两个小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