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与喜

版次:08    作者:2022年11月24日

□刘俊萍

“不必为母则刚。愿你还是那个小女孩!爱你!”当我看到一位先生送花给在医院生孩子的妻子卡片上的留言,瞬间泪奔。

人的感情,常常会被一个不经意的动作,被一首快遗忘的老歌,被一句话,在一瞬间被触动,被感动,被感同身受……

此刻,泪眼朦胧的我就被触动了。我想到了我自己。在我还是小女孩的时候,因为父亲重男轻女,我缺少父爱。每次吃饭,只要父亲一大声说话,我就吓得掉筷子。然后钻到桌子底下捡筷子,半天不敢站起来,换来的却是父亲的更大声的呵斥。我经常就这样是战战兢兢地爬上椅子,噙着泪水吃饭。以至于我吃饭从不长肉,越长越瘦,人家都说我瘦得像“竹竿”。

特别是打雷下雨的时候,我看到闪电,总是吓得赶紧钻进被子里双手捂紧耳朵,一个人瑟瑟发抖。

在我还没到读书的年龄,不记得我那时几岁。有一次我紧跟在父亲身后走路。因为父亲走得快,不等我,我跟不上而急得摔倒了,摔了个狗啃泥。因为摔得很重,我爬不起来了。我只好咂巴着嘴里的咸腥味,无声地哭泣着。

父亲自顾自地向前走了一会才发现我没有跟上,他回头一看,我落了一大截,还趴在了地上。于是他大步流星地返回,狠狠地拽起我的胳膊,只听“咔嚓”一声,我疼得不由得哭出了声。我以为我的胳膊折了,因为我的胳膊不仅钻心地疼,还一点都不能动。后来母亲带我看了医生,我才知道是父亲用力过猛,把我的胳膊拽脱臼了。

在我读小学时,有一次放学,我正好听到了父亲请的算命瞎子在厨房里说的话。瞎子说:“你的儿女都很好,就是大女儿将来会离家远远的,在你老了赶不回来为你披麻戴孝。不过你别怕,你的小女儿好得很,会为你养老送终,会为你尽孝。”我听了就抖个不停。我知道这些话对于我和父亲来说,都好比晴天霹雳!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在父亲老了的时候不能为他戴孝!我懂他说的不能尽孝就是对父亲的不孝。从那以后,我和父亲的感情更是雪上加霜了!

从那以后,我能感觉到父亲那怒气冲冲却无法发泄的火气,我瞟到的是他那更加冰冷的眼神。也就是从那时候开始,我认定了长大的自己就像瞎子所说的会离开,会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去,再也不会回来。所以,我充满希望地等待,等待自己长大的那一天就离开……

说来也怪,在那之后,我的命运仿佛被一双无形的手主宰。从我18岁离开家到现在已经三十余载,虽然我嘴上说着什么时候回去看看,而我竟也一次未归。

我知道,我谈不上真正恨自己的父亲,我对一直都渴望的父爱不抱希望了,我对他的爱也早已没有了。

不久前父亲来我住的城市看眼病。他口口声声在我面前标榜,说对我们四个孩子从小就一视同仁,没有亏待过谁,没有偏袒过谁。我表面上点着头,心里却暗觉好笑。

我没有直接反驳父亲,我以为我已经可以不在意了。可我陪了他半天后,他却对着我叫妹妹的名字!他以为第一时间来陪他的一定是妹妹!

我想我现在更多的是可怜父亲,可怜一个年老体弱的人。我给父亲钱、给他买衣服,为他忙前忙后,我甚至以为自己已经可以放下过往,已经原谅父亲了。

但在某个瞬间,我还是会被悲伤击中,我内心的空洞并未补上。它一直都在那,让我倍感无力。因为那里住着一个瘦小的、无助的、泪眼婆娑的战战兢兢的小女孩,她并没有跟着我一起长大,她永远都是那么弱小,只在我的心底无声地哭泣。她看不到长大的我,总是沉浸在她那悲伤的世界。而我,也只能远远地看着她,拥抱我自己,陪着她泪流……

我也曾殷殷地希冀:愿我今生能够找到一个人,他既能像大多数的父亲那般地呵护我,又能像朋友一样,让我敞开心扉,无所挂碍地畅所欲言,同时,也能纵容我像个长不大的孩子对他无比地依恋。

当我走进婚姻,才发现还在飞翔的自己,一下子却从空中掉到了地上,婚姻不是我所想象的。

我努力了半生,却一无所获。一切仿佛都在暗示我:“你要的世上根本就不存在!那么美好的爱情只存在人的无限想象之中,那只是你的一厢情愿,只是你的想象。是你太不切实际,太异想天开了!”

于是,我不再相信爱情。

今天,我看到那个男人送给妻子的花和卡片:“不必为母则刚,愿你还是那个小女孩!爱你!”年过半百的我竟感动得泪流成河……

哭过之后,我想我被治愈了,因为我又相信爱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