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的慈祥

版次:06    作者:2022年11月24日

□伍成勇

写下这个题目时,眼眶一阵温润。

膝下承欢已成梦幻,连到母亲的床边坐会儿,看看她浑浊的双眼,听她有时颠三倒四的话已成奢望,我意识到,时日已走了好远。

老屋还留存着,虽已风烛残年,我们在屋顶之上又加上了一个铝棚,把曾坏掉的灶屋椽檩换掉,想必又会抵挡风雨好些日子。偶有瓦片会因完成使命从屋顶掉落,摔碎在屋内,我们会蹲下身,静静地拾起它,就像归整一些往事、一些过往。

堂屋里,神龛仍如当年,只是多了些风尘。父母的照片一左一右悬挂,我每次回家,都会静静地在他们面前站立一会儿,不堪细想,只想从中寻找一些安定,哪怕仅几分钟。然后微微地躹上一躬,走出房门,晤对门前的空阔,屋旁的松林与土坡。

这两年,已届花甲的大哥在老家办起了养猪场,更将老屋整饬了一番,不但硬化了回老家的一段公路,还在公路旁装上了太阳能照明灯。夜幕降临,白天沉默的照明灯次第亮起来,我不能不激动,连夏天在灯前飞窜的蚊蝇都感到那么亲切。它们照亮了我的老屋,照亮了我回老家的路,在任何时候,我一想到家,就会想起那夜里如昼的路面,那一片明一片暗的萧萧竹林,想起那饱经岁月而今竟能承沐明光的一线长长的屋檐。

总以为日子很慢。但读到“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时,我是真正有些心痛了。欲去的无法挽留,要来的终究会来。前不久,去广州专门见初入职场的儿子,带着不放心,带着叮嘱。但真正见了面,和二十多岁的儿子也谈不上几句。我虽然难以改变在他小时候面前严厉的面孔,但其责备的语气里明显含有夏末秋初的气息,相处两天,和几个哥姐交流较多,其实好些心思无不在这个家伙面前。外侄开车送我去机场,儿子说送我,我虽说大可不必,但对儿子的执意有种盛情不却的暖意。就在我下车即将进机场门口的时候,外侄与我道别,我很潇洒地与他们挥手示意,转身就走,却听到外侄“你咋不和你老汉打招呼”,我禁不住回头看了看,看他们的车子缓缓驶离。

回到家来,和儿子母亲两眼对两眼,好在一个单位上班,天天见面。单位离家较远,早起晚归,时间赶紧,我们干脆就住在了学校,周末才回家一趟。她住女生宿舍,我住教师公寓,午餐、晚餐后,总会碰上面,走一段路,说一会儿话,不紧不慢,随意闲聊,却引来不少年轻老师羡慕:这把年纪还在校园里谈恋爱!我们都笑了,我无波澜,老婆也无甚兴奋。

人到中年,总不会显得那么急躁。我管理了一个艺术班,甭以为这个班会给你带来莺语婉转,带来云淡风轻。一天清晨,6点50分的铃声停了,有四个女生还未到,有一个女生离教室门仅十厘米。“站住!”她戛然而止。另三个女生姗姗而来,面捎晨风,像往日一样从容。我站在门口,像门神:“跑篮球场,二十圈!不够,再做下蹲五十个!”

她们不得不从,放下书包。看到她们跑了一圈又一圈,我嘴角浮起笑意。哼,这三个女生,常常一路,谁也离不开谁,就在前一天,她们三个步至我身边,一左一右一前,抱拳,微躬,然后脆生生念道:大王!大王!我脸色微愠,强忍住笑,扫了她们一眼,默不作声走过。这群人,不能太迁就,却又不得不来一些顺应。他们很有想法,很有激情。前不久学校体育文化艺术节,他们着红披翠,华丽上场,大秀一番。一曲《万疆》,载歌载舞,既展青春影,又显爱国情,惊艳了全场!没想到有学生悄悄地给了我一个特写,放至班上屏幕,齐赞:好慈祥!

到了中年,我完全可以寄意于我的日常了。以前看书、写作,总是奔着有用、有为而去,做不完的公务琐碎,写不完的案牍文章。而现在,直奔自己的感受去,似草木需要几粒露珠、一段晨雾或一抹斜阳。我讲《琵琵行》,我会说到通州司马元稹,会说到他就在通州曾写给白居易的一首绝句:“残灯无焰影幢幢,此夕闻君谪九江。垂死病中惊坐起,暗风吹雨入寒窗。”会讲到城市名片,爱它就会爱咱们的家乡。许多清晨,学生背诵,我也背诵,背《梦游天姥吟留别》,背《琵琶行》,我滤掉文字的外壳,更乐意泅游于一种情绪、一种境界。

朝阳自犀牛山背后升起,温煦的阳光洒在校园的湖面上,抹在清醒的草木上。不知不觉间,我竟觉得凭倚凤凰山的一抹斜阳是那么温润,可晤对,可凝视,可冥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