版次:07 作者:2022年07月08日
夏令一路小跑,至小暑时,额头上已渗出汗珠,呼吸变得急促起来。不过,小暑似乎沉得住气,明明地火已经燃起来,烧得人心焦躁,它却不温不火地克制情绪,招呼他人稳住,老成得如同一位久经江湖的隐者。
小暑,夏令的第五个节气。斗指辛,太阳到达黄经105度,于每年公历7月6—8日交节。元代文人吴澄编著的《月令七十二候集解》说:“六月节……暑,热也,就热之中分为大小,月初为小,月中为大,今则热气犹小也。”小暑即小热,还不十分热。小暑是替大暑打前阵的,民间有“小暑大暑,上蒸下煮”之说。
但小暑不容小觑。“热在三伏”,这热不只是高温烈日,更有耐受不了的潮湿和闷热。小暑开始进入伏天,清晨,太阳似乎近段时间睡眠不好,早早起来,窝了一身火气,看啥都是白晃晃的,灼在脸颊上火辣辣地疼。这时风似乎躲起来了,空气热烘烘的,裹着浓密的水汽湿漉漉,黏糊糊,沾在树叶上,草地上,也时常贴在大面积裸露的皮肤上,擦不干,也甩不掉,惹得人心烦意乱。
古人说小暑有三候:“一候温风至;二候蟋蟀居宇;三候鹰始鸷。”其实,小暑的风很慵懒,半晌才匆忙出门,半醉半醒,无精打采,东一下西一下的,刮得毫无章法,连路边不修边幅的茅草都领会不到啥意思。这风并无丝毫凉意,裹挟着太阳的热气,见什么扑什么,纯粹是瞎起哄,显然是给时令添乱的。墙角下的阴凉处,有蟋蟀三两声,铜铃般的太息里,有从原野磕磕绊绊迁徙而来的感慨,也有同伴之间关于暑热三长两短的满腹牢骚。不知道蟋蟀何时找见家门的,入屋直接进了灶台的砖缝里。也许太无聊,在主人不在时,哼哼两声,自己给自己解闷。因此,在老家,蟋蟀不叫蟋蟀,叫“灶叽”。鹰不与人家亲近,农家也忌惮这家伙恶狠狠的目光,守住自家的小鸡,互相警惕着,但愿井水不犯河水。小暑节前后,天空高阔,浮云舒卷,老鹰在高空里缩成一个黑点。没有捕猎机会时,忽而迎风挪移,信马由缰,仿佛天幕上虔诚的徒步者,忽而侧翅斜飞,不停兜圈,又恰似居高临下的巡视者。
真正而言,小暑的骨子里不是个温和的性子。不止骤热,夏至以来的雷雨此时也变本加厉。唐代元稹在《小暑六月节》诗里云:“倏忽温风至,因循小暑来。竹喧先觉雨,山暗已闻雷。”可见,雷雨是小暑自古以来养成的坏脾气。小暑前后,中国南方大部分地区时常拉起雷暴雨天气的警报。刚刚还是烈日当空、风平浪静,忽地狂风大作、炸雷滚滚,山雨欲来风满楼,那势造得无以复加。紧接着便是倾盆大雨排山倒海般盖下来,无论腿脚多快,都绝对干不过这烈性子的暴雨。更要紧的,铺在谷坪上晒到九成干的稻谷、豆子,还有好几竹簟子的盐辣子,瞬间浇得湿透。赶忙抢回来的一些,也吧嗒吧嗒滴着温热的水。在城市,小暑雷雨来得猛,排水沟道像呛奶的婴儿,不断反溢雨水。于是乎,大街小巷都是积水成河,汪洋一片,行路如行舟。小暑偶尔还会整一出恶作剧,突然下起冰雹,大如鸡子,小如青杏,时常砸伤人畜,毁坏庄稼,这玩笑开得有些伤感情。
好在只是个玩笑,这种恶劣天气不会持续太久,小暑以后更多的是伏旱。此时,北方正是收麦时节。金黄的麦浪和着火热的太阳,将大地涂抹成了一幅激情的图画。收割机不停地轰鸣,来回交接,在风里吞吐出一注注丰硕的麦流,点燃了北方一望无际的平原,也点燃了农人用汗水浸泡出来的饱满生活。在南方,早稻处于灌浆后期,田间管理杂碎,干干湿湿,湿湿干干,不停地交替。很多时候,农人为了一股童尿般的水流要守上大半夜,甚至为了争水吵得面红耳赤。中稻进入孕穗期,不宜过早断水,还得根据长势追施穗肥。单季晚稻正在分蘖,应及早施好分蘖肥。双晚秧苗要保持沟渠通畅,注意适量养水。蚜虫、红蜘蛛等多种耐高温的害虫频发,须及时防治。总之,于农事而言,小暑不小,还杂碎,凡事得多操心。天气虽然不作美,但人勤能补天拙,一份付出就是一份实实在在的回报。
“山光忽西落,池月渐东上。散发乘夕凉,开轩卧闲敞。”小暑的白天湿热不适,但夜间是极舒爽的。太阳的燥热一点点散去,清凉的微风从树梢上飘过来,草虫低吟,乳白色的月光铺洒在大地上。此时,随性就是,冲个凉,持把扇,在夜色下说说家长里短,聊聊儿女情长,怎么随意就怎么舒服。
民间小暑有“食新”“吃饺子”“吃炒面”等习俗,各地稍有不同。更普遍的是,大部分地方都有“六月六,晒红绿”的习俗。在农历的六月初六这天,文人晒书画、坊间晒衣物,既是驱藏虫,也是换一种生活的心境。
小暑是一支歌谣的过门,是时令急迫的一声叮咛,是一句语重心长的过问。小暑之后,日子便一天天火热起来。
□郭发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