版次:07    作者:2022年06月10日

当我来到这个世界时,父亲已经48岁了。所以打从记事起,他就是个白发老头。

小时候家里穷,四个孩子,像雨后春笋般疯长,早上一睁开眼睛就是要吃的。父亲用他那微薄的工资和母亲种田地的收获,努力地养育着我们。尽管生活艰难,还记得父亲托在北京当兵的堂兄,寄一些能帮助长高的奶粉给我们吃,在当时的乡下也算是奢侈的事情了。他上班的地方和到家的路程有五六里,每天都有他急促而匆忙的脚步。他走路很快,下班回家帮忙做农活,一早又匆忙去上班。再苦再累,我却从来没看见过他佝偻着身体,一直把背挺得直直的,就像他对生活对命运的倔强,从未被打垮过。他的眼神坚定充满力量,只有在偶尔松懈下来跟我们嬉戏时,才会变得温柔可亲。

刚上学时,我和他住在单位小小的宿舍里,放学后他会手把手地教我写字,要求我必须按照书上那样书写,为此,我没少挨打。单位和学校仅一墙之隔,工作之余,他便会站在教室窗外看我上课认真没有。如今快四十年过去了,我还清楚地记得有次期末考试,父亲一手拿着我语文九十几数学三十几的试卷,一手牵着我,碰到他同事问,“老赵,你女儿考得好哇?”他张大嘴巴哈哈大笑。从那时起,我心里就坚定地认为,在这个世界上,这个老头会永远不顾一切地爱我。

那时,每天在食堂打的饭菜,他都会让我先吃了他才会吃。特别是早上那雪白的馒头,恨不得一口气吃下几十个。但只有四个,我小心翼翼地吃下两个,就装作吃饱的样子给他剩下两个。他总是会凶我多吃点,说他已经不再长高长大了,吃不饱没关系。

小时候我经常感冒发烧,他总会以哄骗或者凶恶的样子监督我把药吞下去。有次趁姐姐把煤油灯拿走的空隙,我竟然把药悄悄藏在桌子脚下。打针的时候,他会把我脸埋在他的衣袖上,时隔多年,我仍会时不时地想起那片被眼泪打湿的衣袖。十五岁时,我屁股上长了很大一个疮,父亲带我看完医生回家,雨天路滑,十几里的山路,他背着我走了一大半。其实我也能走,但我就是执意要他背我。也许是因为母亲严重的重男轻女思想,让我那些委屈在他背上得到了一些平衡吧!

那些年我外出打工回家,他会给我洗头,然后再用吹风机把头发仔细地吹干。在他轻柔地抚摸下,漂泊的疲惫,生活的打击,也被治愈了很多。那些年,颠沛流离,前途迷茫,情绪低落。他告诉我要安静从容,说我还年轻,眼光放长远些,人生还有无限可能,年轻人一定要朝气蓬勃,生活的苦是暂时的,再大的困难咬咬牙就过去了,但是一定不能灰心。鼓励的眼神,坚定的语气,一直铭刻于心。就今天看来,好像都被这个老头说中了。

我生第一个孩子的时候,由于种种原因,月子里只剩下七十多斤。父亲从乡下赶来看我,开门的那一瞬间,我从他那满脸的惊讶、心疼、焦虑,才明白了我处境有多不堪,说他一定要把我接到乡下把身体给我养好。慢慢地,日子一天天地好起来了,我终于找到了自己人生的定位并为之努力。

父亲一生勤俭节约,工作上兢兢业业,每顿饭管他好吃不好吃,碗里总是吃得干干净净,从小是被饿着长大的,知道粮食来之不易。六十岁退休回家到八十岁,他整整种了二十年庄稼。耕田,犁地,挑粪,栽秧,收割。房前屋后的田地,被他打整得有条有理像幅画。他种的所有粮食和菜蔬都要比左邻右舍的好,用他的话说,用心用力地去做了才会有好的收获。

父亲一生清贫,没有留下什么物质上的东西给我们。但是在那些曾经面临过的深渊面前,在那些黑夜和困难面前,我总想起他那不曾弯曲的背脊,坚定不移的眼神,走路一阵风的劲头,让我有了足够的勇气去面对那些困厄。而他那宠溺的眼神和温和的语气,让我在平淡的岁月里,心生善意,慈悲为怀。比较起给后人留钱财,父亲用他更高明的智慧教我们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更让我们明白了这一撇一捺的“人”字该如何正确的书写,让我们的内心随时充满着爱,让我们的灵魂得到了丰满。

去年旧历4月,父亲与世长辞。感谢命运让老父亲活到93岁的高龄,让我们少了些子欲养而亲不待的遗憾。如果有来生,我们再续前缘。父爱永存,生生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