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证明四哥没有当抢匪？坐在县上监狱门口喊冤是不行的，得请会写文书的人写申冤状。幺姑爷杨志民算得上周围最有文化的人，申诉状就请他写。幺姑爷很快就把申冤状写好了，周围的人听说要给刘修信申冤，都在那个申冤状上按了拇指印，一起证明刘修信是个老实人，到李仁高家干抢劫杀人勾当的事不会是他。刘修信虽然没有上过一天学，但还是懂礼节，对人很谦恭，尊重长辈，在邻居中留下的印象不错，无妄之灾降临到他头上的时候，大家全都伸手相助，没有一个人落井下石。如果只是二伯娘和四嫂证明那天晚上四哥没有出门，不具备作案的时间，这种近亲的证明能有效？县上能采信？有上百名邻居盖了鸡斗印联名具保，那申冤状的保险系数就高多了。

申冤状交到县上去了，二哥、仲哥也天天往县上跑，还给四哥送去了换洗的衣服和一些吃食，但县上没有放人的意思。据二哥他们回来讲，四哥被管得很严，戴着脚镣手铐，吃饭都不解开，他们见到过四哥，可连话都没让讲一句，因为他犯的是抢劫重罪，怕他逃跑，怕他与外面的人串供。

四哥凶多吉少！

监狱不放人，二伯娘就带着四嫂和家里能跑得动的所有人去找李仁高。

“李仁高，你整冤枉，把刘修信整进了监狱，你得去给我把刘修信弄回来！如果刘修信死在监里，我们得找你赔命！”四嫂看到李仁高，仇人相见，分外眼红，跑上前去一把抓住李仁高的衣领，就要动手扇耳光。

“别打。我们有理讲理。李仁高，我对天赌咒，那事如果是刘修信干的，我断子绝孙，全家人死绝！我们要你说句公道话，把刘修信从监狱里保出来。”二伯娘让四嫂松开手，对李仁高说。

“你们一篼子（指一家人）还上门来找我？老子额头上挨一刀，现在还没好。我爷爷也是因为家里被抢，我被砍给吓死的，我找谁？我还要找你们说聊斋呢！”李仁高翻着白眼珠子，把四嫂瞪着，火气同样不小。

李仁高也确实是个苦主，不到两岁的时候，父亲被抓了壮丁，不知死活，母亲跑了，他与爷爷相依为命。如今爷爷受到惊吓，也丢下他上了西天。

“你冤枉了人还要找我们？真是没王法啦？你凭什么血口喷人，咬住那个抢匪就是我们家的刘修信？”二伯娘一听这话气也更大了。

“刘修信矮胖矮胖的！那个抢匪也矮胖矮胖的！”李仁高理直气壮。

“矮胖矮胖的人不止一个刘修信，那么多，你个狗东西怎么就咬定那个抢匪是刘修信？”四嫂一听，指着李仁高的鼻子又骂了起来。

“他头天下午来借口讨水喝踩过点！看到过我灶上吊着的腊肉，抢匪就是他！就是他！”李仁高不但接连说了几声抢匪“就是他”，还跑进屋里，将一把锈迹斑斑的菜刀拖出来握在手里。既然“抢匪”屋里的人找上了门，他知道来者不善，做好了最坏的应对准备。

“我们走！李仁高，人在做，天在看，你这样冤枉好人要遭报应，不得好死！”见李仁高油盐不进，再多说也枉然。如果动起手来，把李仁高打摆起不好，他把我们家的人杀几个摆起更不好。二伯娘一声令下，一家人骂骂咧咧回到了面坊。

刘修信继续关在监狱里，既没杀也没放，就这么拖着。

这一拖就是一个多月，清明节的前两天，离我们家不远的草荒田又发生了抢案，被抢的人叫张高斗。万幸的是这个抢案当天告破，抢匪名叫陈积山。

陈积山抢匪身份的暴露很有一点戏剧性。

张高斗家抢案，案子报到乡上，乡上又立即上报到县里，几个侦破人员马不停蹄来到张高斗家。张高斗报案时称，抢匪个子不高，矮胖矮胖的，脸上抹着锅底灰。在与抢匪搏斗中，他自己的右胳膊被砍伤，抢匪逃跑时，他曾一标枪向抢匪扎去，有可能扎中了抢匪的屁股。

也是陈积山活该暴露，血迹使他露出了抢匪的本来面目——张高斗屋里留下多处血迹，一些血无疑是被砍的张高斗右胳膊流淌的，一些则可能是抢匪屁股被标枪扎中后流下的。侦破队顺着血迹追踪，那血迹沿着草荒田的山路，通向了鲁再元家的大山，通向了鲁家大山的蛮子洞。

鲁家是沙坝场最大的地主之一，蛮子洞是鲁家为防土匪在半岩上开凿的石窟，平时没人，血迹到石窟下面就不再有了。几名侦破人员顺着人工开凿的石梯爬进石窟，只见陈积山正在地上躺着呢。因为没有洗漱，脸上还留着锅底灰，屁股上那个比小酒杯还大的伤口也还浸着血水。几个人把陈积山捆了，用一根绳子拴着他的腰，把他从蛮子洞往下顺，弄下蛮子洞，连走带拖，押到乡上，当场预审。

“昨天晚上抢劫张高斗家的是不是你？”侦破人员问。

“是我。”

“你怎么敢去抢张高斗？你不知道张高斗在家吗？”侦破人员继续问，那意思是张高斗这个人厉害，你都敢去他家抢劫，那不是找死吗？

张高斗确实了得。他的两个哥哥被抓了壮丁，为了自己不再被欺侮，他从13岁起就开始操练武术，一般的三四个人都近不了他的身，是当地最厉害的一个角色，平常没人敢惹他。身高才一米五多点的陈积山到他家去抢劫，这不是去扯老虎嘴巴上的胡子么？

“我听说他舅舅死了，看到他下午拖着孝帕朝他舅舅家的方向去了，以为他是去给他舅舅守夜，不会在家。”陈积山边回答边摇着头，一副懊恼不迭的样子。

张高斗那天下午确实去了舅舅家，得知舅舅下葬的日子还有几天，他见没有什么忙需要帮，晚上就回家了。陈积山敲门，张高斗以为是舅舅家又有什么事，来喊他去呢，可刚开门，陈积山还是使用惯常的手法，扬手就是一刀，张高斗本能地将头一偏，挥右胳膊来挡，一刀砍在右胳膊上。那一刀砍得很重，伤及骨头。可能是看到开门的不是张高斗的婆娘，而是张高斗，知道“闯到鬼了”，陈积山转身就逃，张高斗也确实不是等闲之辈，右胳膊被砍得那样重，还左手抄起门后的一支标枪，向抢匪扎去。(十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