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谷声里话秧事

版次:07    作者:2022年05月20日

“布谷……布谷……布谷……”

当布谷鸟洪亮浑厚之声绿遍山川,一层薄雾在枝叶间舒展时,乡下人家又开启了秧事序幕。

一块稻田,就是华夏农耕文化的缩影。

父辈们采取以牛耕田的劳作方式:关上一田细雨春水,趁着烟雨朦胧,头戴斗笠,身披蓑衣,手牵黄牛,肩抗犁具,在“吁……走……”的吆喝声中,在田里倒腾谷雨的秘密。

浸泡过的泥土在犁铧下翻转,滚落,裂成碎块,然后把犁铧换成耙,将土块全部碎成细小颗粒,最后耙平水田。打整水田过程繁琐,作为小孩,自然是不知农事的辛苦,反倒是羡慕那耙田师傅,随着牛在田间疾驰,左手扶着犁把,右手舞着鞭,时而双脚站在耙上,时而左脚落在耙上,右脚不停在田里起落,一上一下,好不潇洒威风!

田犁完了,土耙碎了,水田平整了,还得拉新田坎。工具简单,一块带把长方形木板,下端两角开了孔,穿上一米左右绳索,一端打个结,另一端系在一根结实光滑轻巧的木棍上。一人站在田里,用板抵上泥土,另一人站在田埂上拉。说着容易,着实考验两个人的默契,抵的泥土太多,上面拉不动,抵的太少,效率又太低。拉快了,泥土经过水的冲刷剩不了多少,拉得太慢,下面抬泥的人就会太累,拉的力气过大,往往会人仰马翻。拉好的新田坎,往往会被人们种上豆子之类矮种作物。在千年农耕文化积淀中,每一寸新生土地都被赋予了匹配的价值。

水田打整好之后就是扯秧。乡邻们在天边泛着鱼肚白就下到秧田里,两手熟练配合,一手手指捏到秧苗根须部位,轻轻扯起,然后在水中来回抖几下,将秧苗根部淤泥抖落,交给另一手,直到另一手捏成满满一把,顺势拿起一根棕叶,在秧苗向上三分之二处缠上一圈,打一个活结,便将秧苗扎成了一把。扎好的秧苗整齐放到身后,一排排,紧挨,缄默,昂首挺胸,将奔赴更加广阔的天地。

接下来就是插秧了。插秧时,田中水的深浅以没过底泥为宜。插秧深度控制在两厘米,低于两厘米容易散苗,倒苗,漂苗。深于两厘米,又会抑制秧苗返青和分蘖。一切,全靠插秧人在日复一日劳作中攒下经验,这些经验并在手指下幻化为神奇度量。

栽秧人一字排开,每人间距一米左右,为了保证秧苗之间间距均匀,最外边和最里边的人还要负责牵线,中间的人按着格线位置均匀插上秧苗。如果没有格线的帮助,插秧人也要做到“胸中有经纬,手中有尺度”,窝距行距心中都有数。插秧要手脚配合,一手分秧,一手插秧,眼睛瞄准行间距,腿脚有序笔直后退。分蔸均匀,秧苗直立,排列整齐,横竖都在一条线上,这是最完美的手工杰作。

在与大地交拜中,他们虔诚,庄严地完成了秧苗与土地的交接仪式,捧在手中的合卺酒就是那一棵一棵生机勃勃的秧苗,脑海中已然装满了金黄稻穗。

在与节气争分夺秒的缝隙里,最惬意就是中途小憩了。蒸好的馍或烙好的饼在田角埂上散发着香气,几个大搪瓷杯泡好的浓茶等待着人们轮流畅饮。洗手,甩两下,在裤腿上横竖正反擦干,拿起一个馍,或蹲,或席地而坐,或倚靠在树干,聊着天,打着趣,传递着馍。半角水光,印下了插秧人最为朴素的体力续存方式。

十天半月,在蛙鸣星光交织中,秧苗就会将梯田染绿。一阵风吹过,秧苗抖着身姿,将谷雨浸淫得更加丰盈。

闲读诗集,邂逅了后梁布袋和尚,他有诗云:“手把青秧插野田,低头便见水中天。六根清净方为道,退步原来是向前。”插秧,人在后退时,脚下秧苗在不断向前。掩卷深思,以退为进不也是一种人生境界么?

闲步在农村小道,放眼望去,田里已然大多是两个老人忙着秧事,黄牛不在,耕田机在田里低鸣。这农耕文化仿佛在被岁月剥离并消融。

秧事,是生活,是记忆,亦是悟道!

□姜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