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母的盛年

版次:08    作者:2022年01月28日

枕在时光的睡梦里,数着细碎的光阴,静候着窗外的腊梅悄然绽放,一朵、两朵,直至满树含笑。淡黄灿然的色彩,给萧索的寒冬一丝温暖,给灰暗的天空一抹明媚。当幽香飘散开来,年也即将到来。过年,对我们小孩子来说,无疑是快乐而满足的大假,对我父母而言,既是他们的战场,也是他们的秀场。每到过年,我就会想起时光深处那些曾经与父母共度的大年,让人恋恋不舍而又难以忘怀。

那些年,我们都还未长大,父母也是花样年华,父亲帅气,母亲漂亮,一家八口虽然过得并不富裕,倒也开心快乐。每年,一到腊月,母亲就像一只陀螺,忙到转不停。首先是杀年猪,熏制腊货。当一挂挂香肠和一块块腌制好的猪肉、牛肉等肉制品挂满熏制架上,母亲就开始了一天漫长而艰辛的坚守过程。柏树枝和柴块在母亲的伺候下,燃烧断裂,劈拉作响,浓烟缭绕,腊货在炽烈的煎熬中慢慢地吸收柏树枝燃烧后的清香,经过十几个小时的烟熏火燎,红亮亮的香肠和黑黢黢的腊肉散发着诱人的肉香,而劳累一天的母亲虽已疲惫,但脸上露出了满意的微笑。在那个生活物资紧缺的年代,腊货不单是过年的必备品,更是来年上半年一家人最主要的荤菜。

腊货准备完毕,就要开始家里大扫除。青瓦木墙,土灶煤火,平常虽也常常打扫,但一年下来,房梁,墙顶,木窗木格,难免藏污纳垢,灰头蓬面。大扫除之前,母亲会先用米粉子熬制一大锅浆糊,准备一大捆大张的白纸和一摞报纸。待长扫帚将整个屋子打扫干净,母亲就用浆糊把四面墙壁先糊上一层报纸,然后再用白纸将报纸覆盖,待白纸糊完四面墙面,原来暗沉的屋子立刻雪白明亮了起来,再贴上几张漂亮的画报和挂上好看的日历,一种节日的喜庆立刻在小屋蔓延开来,感染了每个家人。那时我非常崇拜母亲,总觉得她会有某种魔法,让原本陈旧的小屋瞬间变得熠熠生辉。

临近大年三十,父母最重要的事就是准备团年饭。我们的团年饭一般安排在大年三十的上午10点多开始,会邀请父母双方的至亲一起团年。父亲是个美食家,每年,他会亲自采购上好的新鲜食材回来,而鱼是必不可少的重头菜,因为它寓意着年年有余的好兆头。母亲则在腊月二十八就开始清洗好各种腊货,如煎炸酥肉和糯米丸子,经过两天的精心制作,三十天上午,三桌丰盛的团年饭就准备就绪。灶旁的母亲脸上泛着红光,不停地翻炒着幸福的菜肴,父亲则面带欢笑不停地给长辈们敬酒夹菜,亲人们在觥筹交杯中互赠新年祝福,亲情在欢快的氛围中得以延续和加固。多年以后,当家里的长辈一个个离我们而去,我才明白,那时的团年饭不仅是犒劳一年的辛苦劳作,更是联系亲情的一种纽带。而现在当我们在外面餐馆吃年夜饭时,似乎少了当时的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

过完年三十,父母忙完了他们的战场,迎来了大年初一,又迎来了他们的秀场。为了丰富人民群众的文化生活和活跃假期气氛,城区的三个居委会都会搞一些丰富多彩文艺宣传活动,上街表演。比如车车灯、打腰鼓、钱棍舞、踩高跷、舞蹈队以及扎亭子,而父母都是宣传队里的积极分子。母亲打腰鼓,父亲扎亭子,夫唱妇随,比翼双飞。腊月白天再忙,每天晚上母亲都会抽空参加居委会的腰鼓训练,而父亲则会与几个扎亭子高手商讨今年扎亭子的节目单子和各种细节。

从大年初一至初三,居委会的游行会举行三天,当居委会的宣传队锣鼓喧天开始游行时,大街两旁早已被从乡下赶来看热闹的人和城里的粉丝们挤得水泄不通。我们一群熊孩子也会早早地守在宣传队旁,跟随宣传队游行。各种娱乐表演,不仅让人们无比欢笑开怀,更让人们得到一种精神的慰藉和美的享受。这一刻,人们忘记了一年中所有的辛苦与无奈,留下的只是欢乐与开心。而我看着游行队伍里的母亲踏着优雅的步伐,忘情欢快地敲着腰鼓,盛装的脸庞盈溢着喜悦,浑身散发出一种迷人的魅力。我从未见过母亲如此的美丽,竟然有种陌生的感觉,那是我平常辛苦劳作、不施粉黛的母亲吗?

母亲的腰鼓队渐渐前行,父亲的亭子压后,妹妹幻化成白娘子站在了亭子的中节,一出《白蛇传》的亭子戏跃然呈现在观众的眼前。队伍中,父亲里面穿着蓝色呢子中山装,外面披着一件军大衣,永远那么沉稳帅气地指挥着亭子抬夫慢慢前行。亭子是游行队伍的重头戏,少了亭子戏的宣传队就像没有了灵魂一样,所以亭子历来就是最受群众喜爱和追捧的对象。

游行队伍缓缓而行,锣鼓鞭炮声此起彼伏,人们在你推我攘中享受着一年中难得的休闲时光。而正值盛年的父母,也在这一刻,用自己的热爱,将一年中的所有辛酸不堪全部释放,迎接更好的来年。

□段绪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