版次:09 作者:2022年01月07日
(上接08版)
九
进入秋季,折多山一带也是秋雨缠绵。由于喜马拉雅造山运动,折多山山势陡峭,弯多曲折,经常会有大大小小的山体滑坡,公路上如果不及时清理,路面就容易堆积石块、泥土等;如果遇到大的滑坡,就得启动大型机械设备来打通滑坡的山体,重新修复或者另辟路径,川藏线的险也体现在这方面。
那天已经收工了,老猛带领着工友们回到宿营地帐篷,看到芳也正在收拾小推车和镢头等工具,回到道班的宿舍。
突然,山坡上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常年在山区干活的这帮工人都有经验,一旦听到山上有声响,就得立即停下来观察,看是否有东西坠下,如果没有就赶紧快速通过异响路段。
正在老猛招呼伙计们小心的时候,如背篓大小的一块石头沿着山坡滚动下来,而路旁的芳专心地收拾物件,全然没注意到这一切。老猛叫了声“不好”,一个箭步蹿了过去,将芳一把推出去。
就在一瞬间,芳被老猛突如其来的猛推这一下,趔趄出好几米,而老猛在惯性作用下,跌倒压在了芳的身上。
山石如同怪物一般砸到路中,然后又顺着山坡滚到了山谷。眼前的这一切把大家都吓傻了。
十
对于有着救命之恩的老猛,芳内心里自是感激不已,但山妹子的矜持让她同样不善于表达。不过,情况已经变得好多了,芳能每天主动地向老猛微笑着问好。
猛哥说,那段时间自己是最开心的。后来熟悉后,老猛知道了芳作为一个女子,每天培路养护也是非常辛苦的。他对芳说,反正手里工人也多,那些出大力的活就让芳说一下,不用她亲自上场。
接下来的几个月里,差不多都是老猛的工人甚至是老猛亲自在帮着芳养护公路。而芳则常常在养护段家里做好饭菜,慰劳老猛他们。
日子就这样不紧不慢地过去,老猛和芳之间似乎在这不紧不慢中也多了一些默契,大家彼此心里有种异样的感觉。一天,芳还把一双手织手套悄悄塞给老猛,说天冷了,戴上干活不冷手。工人们看着老猛的手套,大家又是一阵起哄乐呵。
川西高原的折多山10月份差不多就开始下雪了。冬天已经到来了,修复川藏线公路的主体工程快接近尾声了,只等开春天暖后对路面进行灌注柏油沥青等后续美化处理。
十一
天越来越冷,活越来越少。
这天,老猛和工友们幸运,将一头掉进陷阱的野猪给拖了回来,宰杀剥皮后,他们拾掇着吃野猪肉。
高原气压低,要想把这些野物炖熟并不容易,芳这时也会加入到烧水、宰杀中来,从一个美丽的养护工摇身变成了“无米也能炊”的巧妇。
松树、柏树以及一些灌木干枝火苗在灶膛欢快地燃烧着,大锅内咕嘟嘟地翻卷着略带野猪肉腥味的气泡,他们加入生姜、花椒、豆瓣酱,要等野猪肉炒到火候,入了味后,再放入一口硕大的高压锅内焖煮。
在高压锅中差不多炖了3个小时,这一锅野味十足的猪肉炖好了。老猛和工人们围坐在工棚内简易桌子上,边大口吃肉喝着从当地买来的不到5元一斤的60多度高粱白酒。吃酒到兴头上,老猛和工人们开始了划拳助兴。
划拳声一声高过一声,酒劲的气势一浪高过一浪,把四川人那种做事急性子、干脆利落不拉稀摆带的袍哥文化展现得淋漓尽致。
收音机里的天气预报称,晚上有大雪。就在老猛他们吃野猪肉喝酒时候,高原的山区已经雪花漫天飘飞了。老猛起身到屋子外面看了看,已经看不清起伏连绵的山峦,折多山此刻也在飞雪中安静了。
看着工人们划拳兴头正足,一直站在猛哥身边的芳也跟着出来,芳也喝了一些酒。脸色绯红的芳看着猛哥,邀请老猛去养护段道班的屋子坐坐,她那里有电暖炉,并递给他一把钥匙。
十二
山区的风雪格外地大,刮得松树如同波涛卷来一般。
天已经黑了,折多山区因为大雪封路没有车辆进出,外面就更加寂静。耳边是呼呼的风声,喝了不少酒的老猛坐在电暖炉边看着忙着烧水,帮自己烫脚热身的芳。
不远处的工棚内一些伙计们也差不多喝高了,说酒话、吹牛、打扑克牌的声音不时传来,这边就芳和老猛一起安静地烤火取暖。
外面的严寒和电炉子暖暖的红光如同一道催化剂,暧昧的醉人的气息弥漫开来,渐渐地赶走了石屋内的寒气,洗过脚的老猛一把拉过芳,紧紧地将她揽在怀里。二人忘记了一切,炽烈的呼吸交织在道班,此刻没有了寒冷,也听不见松涛的呼啸声。
那晚的事,老猛没有给我讲得太多,他只说那天风雪特别大,但屋子内特别温暖,他感觉芳几乎都被这炽烈温暖的气息融化了一样。
马上就要回家过年了,老猛和他的队伍们进行着返回家乡的准备。
……
十三
雅安地震后,烟台这边川渝同乡、烟台四川商会积极筹措捐款20多万元。商会会长杨泽云让我在雅安寻找一所学校,在烟台海边创业的四川、重庆籍老乡们要把爱心定向奉献给学校的师生们。
当我一个月内三进雅安,将报社和烟台、威海四川商会捐助的40多万元爱心物资、款项送到雅安芦山县三所小学和定点的太平中学后,我也该结束这次采访,可以去帮猛哥打听一下他的芳了。
沿着318川藏线,过了天全就开始翻山越岭,一路在蜿蜒的山坡路盘旋向上向西。望着窗外葱绿的山坡树木,我心里在想能不能见到猛哥的芳呢?
将近一天的车程抵达了折多山一个叫道孚的地方。四川盆地山区特有的泥盆地质结构,致使每到雨季容易引发泥石流、山体滑坡,更别说地震后了。
当地老乡得知我的意图后,啥也没说,领着我到了一处山体滑坡跟前,指着山谷浊流滚滚的河谷和混着巨石的泥土,说“道班有个不到50岁的女养护工,不久前的一天在这个急弯处观察山情时,遭遇突发的泥石流,这个养护工被冲走了。”听说,也叫什么芳。
我心里咯噔一下,努力搜索着在震区采访时有关的新闻报道,抢险的、救灾的、牺牲的……瞬间,我的泪水就流了出来,我不相信这就是老猛心里要找的芳的结果。
十四
回到海边,我没太给老猛说起在地震灾区所遇到的这些。
下雪了,我说猛哥,我们去吃火锅吧。
喝着烈酒,有一搭没一搭地吹着牛,看着咕咕嘟嘟地冒气泡的火锅,我还是忍不住说了一个养护工被泥石流冲走的事,“猛哥,我找到了芳,但没见到她。”
我给他讲了在地震灾区许多新闻背后的故事,人们在自然灾害面前的无能为力,在灾难面前的坚强与牵挂,包括我几次三番有惊无险的事。
“猛哥,活着是幸福的,被人牵挂也是幸福的,在灾难面前生灵是无能为力的。”借着酒劲,我劝猛哥,芳是幸福的,因为有你牵挂着她,人生有那么一段经历,在心里回忆着吧。我们要敬畏大自然,敬畏生命,敬畏着该敬畏的一切。
老猛听明白了我的话,也似乎没听明白,也许是在酒精的刺激下,汗水和泪水在老猛脸上慢慢地滚落了下来。
他又开始给我回忆他在折多山的故事,那一夜的风雪,多情的芳留给他的钥匙,火热的灶火,洗脚盆。还有那厚实被窝里,温润的交织在一起的双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