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赶鸭匠

□山溪

版次:08    作者:2021年12月10日

赶鸭人,川东北一带又叫赶鸭匠。之所以称为“匠”,那是因为赶鸭匠赶着成百上千只的鸭群,常常是跑州过县去放养。他们肩挑鸭儿篷子,风餐露宿,走到哪里黑就在哪里歇,形同其他乡村匠人,要一年半载才能回一次家,但日子却比其他匠人苦很多。

在大集体生产年代,生产队除有三五个乡村匠人外出做手艺交副业款外,还开办了集体养猪场、面房和粉房,所有这些都是集体经济收入的主要来源。也有条件好一点的生产队,又另外放养了一群鸭子,抽几个劳动力当赶鸭人。在生活困难年代,生产队根本没有多余的粮食来喂鸭,全都是赶出去散放,让鸭子吃收割季节遗失在田地里的粮食和黄鳝、泥鳅,以及野草野菜之类食物。可以这样说,那时的鸭肉、鸭蛋和其它畜禽,才真正算得上无添加剂和污染的绿色食品。

俗话说,一个鸭儿篷篷也有三大挑。鸭儿篷子形同木船上的遮雨篷,呈半圆形,下面是两张木制形的床,床和篷可以同时收缩,收拢之后,变得很窄,拉开可睡四至五人。转移地方时,将篷和床收拢,在床的中央穿上一根扁担,挑起就能走。另一挑就是晚上圈鸭的竹围栏,一般卷拢之后有两人合围那么粗,两梱,中间插上扁担,就能挑运;剩下一挑就是赶鸭匠的锅碗瓢盆和米面油盐等,收拢也有一大挑。所以,“鸭三挑”之说,是名副其实的。

一般放鸭匠分工都很明细,一个五人的赶鸭队,首先打前站要有一人,主要是选择放鸭路线,哪里空闲的冬水田多,鸭群就往哪个方向赶,并提前选好中午、晚上落脚的地方,一旦选好路线,便返回来告知。其次是负责赶鸭放鸭的人,至少是三人,他们每人手中都有一根斑竹竹竿,下粗上小,八米左右长,重约十多斤,竹篼处用熟铁打制了一个小铁铲,用铁圈箍住,便于竹竿插于土中,有时也用此铲凿土驱赶那些跑出边界的鸭子。

剩下的一人,便是负责挑运鸭儿篷子和煮饭的人了。挑运鸭篷时,无论路程远近,都是挑“节节担”,三挑同时上路,为便于看管,一般都是把第一挑挑到前面一段路后,返转时,在能目及的地方停下,在返回去跳第二挑和第三挑;如此在路上往返数次,直至三挑都挑到目的地后为止。

乡村有“三个石头支口锅”的说法,也是对赶鸭匠日常生活的写照。他们每当到了歇脚的地方,挑篷的鸭匠便会选择一块平整的地方搭好篷,打开竹围栏把圈子围好,然后埋锅造饭。赶鸭匠的锅灶也很特别,每到一个地方,都是临时选三块石头垒成一个简易的灶,再去附近拣点干树枝和作物秸秆,到一旁的水井或河沟里打来清水,洗涮好锅罐,便生火煮饭。

老话说,靠山吃山,放鸭吃蛋。但赶鸭匠并不是每天都能吃上鸭肉和鸭蛋,他们的生活非常简单。用铁鼎罐煮上一锅南瓜或红苕饭,炒上一些应时蔬菜,抓上一把咸菜就能应付一餐。在生活困难的岁月里,一日三餐有一口热饭热菜,能吃饱不饿肚也算是万幸了。

在常人眼里,赶鸭匠这个职业不需要什么技术,拿根竹竿赶着鸭儿走就行了。其实,也有一些小门道,首先是能识鸭性,要认得鸭群中的头鸭,通常一蓬几百上千只的鸭群中都有几只头鸭。在赶鸭过程中,一般都是把鸭群分为三段,一人负责赶上一群鸭子,由头鸭带队前行;一人居中赶上一大群,并负责整个鸭群的队形,使其跟着头鸭有序前行;最后一人负责收拢行走缓慢或有伤有病的鸭子,使其紧随前面的鸭群不掉队。

在赶鸭放鸭过程中,赶鸭匠的精力必须高度集中。那些年,生产队的庄稼禾苗都很金贵,除留了一小部分正沟田,作为来年春耕的秧母田收上冬水外,其余田块秋播时都种上了小春作物。所以,赶鸭匠在放鸭赶鸭过程中,如果稍一疏忽,让鸭子跑进种了粮食的田地里,糟蹋了种子或禾苗,得照价赔偿,要不然,鸭儿篷篷也会给你挡起挑不走。

那时赶鸭匠的工资都是以工分结算,全年满工满勤,但工分还得套收入和损失。如果生产队交给你的鸭子数是一千只,一年中因生病或丢失损耗最多二三十只,超出了这个范围,二一添作五,几个赶鸭匠得自掏腰包赔偿,拿不出钱就扣工分;假若损耗小,队上还会给你一些奖励工分。当然,也有一些精明的赶鸭人,会在损耗范围内,把老弱病残的鸭子处理掉,或卖或吃,借以改善自己的生活。

到了鸭子产蛋期,队上也会根据鸭子的数量来核定每天的产蛋量,按百分之七八十来核定每天的数量。所以,为了让鸭子多产蛋,得尽量让鸭子吃饱。大凡每到一个地方,赶鸭匠们都会大量收购旱田螺喂鸭子,旱田螺生长在石谷子岩壁上,鸭子吃了产蛋率高。一旦鸭子产蛋超出了任务数,放鸭匠也会将多余的鸭蛋拿到市场上去卖,换回的钱都是大家的,也可以统一购买常用的生活用品。

没办法,因为鸭群放得远,生产队干部没长年跟随在身边,只有定人定量来进行管理。至于鸭篷上的收入,如果距离生产队较近,会计或保管员会隔三岔五地到鸭篷上去收蛋,再将鸭蛋挑到邻近乡场上去卖;如果路程相距较远,则十天半月去一次,平时鸭子产的蛋则由放鸭匠自己挑到市场上去卖,用现金结算这段时间的收入。有时,生产队派去的人,会顺便给赶鸭匠们带去一些米面之类的食物,供赶鸭匠们日常生活所需。

其实,干赶鸭匠这行也十分辛苦。虽然不挑不抬,但夏天烈日高照,炙人的热浪让人喘不过气来,鸭子在田里寻食时,偶尔才能躲在附近的桐子树下遮阴,大多数时间都是饱受烈日酷暑的煎熬。所以,十有九个赶鸭匠夏天都是肤色黢黑。一到冬天,长年站立田边地角,霜风吹打,手脚生满冻疮,开筋流血是常有的事,让人难受至极。没办法,为了一家人的生活,自己背井离乡,苦点累点也情愿。在靠工分吃饭的年代,一个放鸭匠的生活是常人难以体会的。

土地承包下户后,生产队开办的集体企业也下放到户,鸭儿篷子也跟着解体了。于是乎,乡村赶鸭匠也结束了他们的赶鸭生涯,回家扶犁举锄耕种自己的承包田地,过着“面朝黄土背朝天,一家老小常相伴”的日子,倒也乐得个洒脱自在。

随着时间的推移,如今的乡村,除个别养鸭专业户圈养的饲料鸭子外,再也见不到赶着鸭群走四方的赶鸭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