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两家特殊“亲戚”

□王晓林

版次:07    作者:2021年12月10日

去学校看望聂桦

唐中明一家在易地搬迁新居前合影

2016年2月28日,已永远留存在我记忆的底片。

那一天,我要去的地方,是大竹县高穴镇官家村。那里,有我结对帮扶的两户贫困户:唐中明一家和聂绍剑一家。

雨,一直在下,不停地扑打着车窗,从窗外飘散的雨气,氤氲了我的视线。我要面对的那些人、那些屋,如洒落的雨,将我的心淋得迷茫。

雨中的乡间小路泥泞漫长,走过一汪水塘,便来到三组张家大湾的竹林旁,村干部指着一间低矮的土墙房屋告诉我这就是唐中明的家。不足30平方米的房屋,一半是土墙,一半是板壁。斑驳的墙体,皲裂出密密的缝隙,房屋下面是一排猪圈。没有鸡鸣犬吠,却有一股股臭味随风冲进鼻孔。

雨水顺着屋檐滴落下来,满地泥浆。抬脚进了屋,狭窄的灶屋,柴草散乱堆放在地上,无处落脚。墙壁被柴火熏得漆黑如墨。一阵浓烟窜起,呛进我的喉咙。我止不住地咳嗽。

正在烧柴火的女人抬起头,脸上略显惊慌,大声喊道:“中明!”

没过多久,楼角木梯上爬下一个男人。他手里支着木棍,踟蹰向我走来。唐中明,车祸导致左腿残疾,而今膝盖处已严重变形,行走吃力;简昌翠,身材矮小,老实本分;长子唐兴武,天生带残,左手发育不全,右脚微跛。面对这样的家,我内心五味杂陈……

我拉着唐中明的手:“从今天起,我就是你家的帮扶责任人,今后有什么困难尽管找我!”唐中明连忙点头:“好!好!”然后把脸扭了过去。“你家小儿子呢?”唐中明叹了叹气,声音有些无力:“你问兴福啊,他外出打工有好些年了。没给家里寄回一分钱不说,还一直联系不上,唉!”唐中明的叹息,让我心里沉甸甸的。这个风雨飘摇的家,如何才能走向阳光?

告别唐中明一家,我又朝六组的聂绍剑家赶去。带路的村干部告诉我,聂绍剑一家情况更为特殊:其妻卢义婵患有间歇性精神分裂症,女儿聂萍患先天性脑瘫,儿子聂桦正在上小学。不知不觉,来到一个绿树掩映的单家独院,呈现眼前的是一楼一底砖瓦结构的房屋,看样子还不错。我走进屋内,卢义婵一脸无神地呆坐在门口,聂萍从里屋爬了出来,浑身脏兮兮的,一个劲地望着我笑。

聂绍剑的家,没有一件像样的家什,唯一值钱的便是一台老式电视机。突然,一阵寒风夹着冷雨灌进我脖颈。我寻找来源,发现窗户空空如也,没有装玻璃。“你家的窗户怎么没安玻璃,一家大小寒冬腊月不冷吗?”我关切地问道。聂绍剑一脸苦笑:“安铝合金玻璃窗要好几大千,哪来的钱哟,冷就冷吧,习惯了。”说完,便陷入沉默。我的心也随之渐渐地沉了下去……

回到家中,我彻夜难眠。我该怎样让他们摆脱贫困?我该从何处入手进行帮扶?苦思冥想,试图寻找出答案来。

不是说,扶贫先扶志吗?

一个星期以后,我来到官家村,找唐中明谈心,鼓励他乐观面对生活,还告诉唐兴武人穷志不短,一定要树立战胜贫困的信心和勇气。唐中明一家目前的居住条件符合易地扶贫搬迁政策,于是,我主动向镇党委政府领导、村“两委”干部做了汇报,决定实施易地搬迁。这样的好事,夫妇俩却高兴不起来,听到我承诺联系建房资金自筹部分,老两口脸上这才露出了笑容。接下来,我和唐中明四处选址,最终选定在离老屋不过300米的公路旁,那里地势平坦开阔,一家人也十分满意。2017年春节前夕,一座100平方米的靓丽琉璃瓦房伫立在官家村上。

搬进新家那天,一阵急促的鞭炮声在沉寂的山乡响起,在亲朋好友和团坊近邻的见证下,唐中明一家喜滋滋地圆了“新居梦”,那楼下生火、楼上冒烟的日子一去不复返了。

想着唐中明父子俩身患残疾,根本无法从事重体力活,我多次找唐中明商量,共同寻找致富良策。他告诉我想从事短平快的禽鹅养殖。“老唐,你既然有信心养鹅,买鹅苗的钱,我出!”唐中明一听,顿时热泪翻滚,紧紧地攥住我的手。

第二天,是高穴镇当场的日子,我特意起了个早,前往农贸市场购买鹅苗。当卖鹅苗的老板得知我是自己掏钱帮扶贫困户,本来每只鹅苗要收12元,结果少收了2元。当我把100只鹅苗送到唐中明家中时,唐中明激动得半天说不话来,一向沉默寡言的简昌翠紧紧地握着我的手,泪花在眼眶里打转。

2017年的春节,对于许多人家来说是团聚,是幸福,但对于聂绍剑一家却是度日如年的煎熬。一想到聂绍剑那房屋四面漏风的窗户,我人在家中,心却深深牵挂着聂绍剑一家。

周末,我在县城一家超市买了些过年所需的生活用品给聂绍剑家送去。深冬,呼啸的北风无情地从窗外往里涌,我站在室内,感到刺骨的冷,当即决定为他家窗户安装铝合金玻璃,并给村党支书黄天富打电话,让他请镇上的商家老板来测量尺寸。没过几天,八孔窗户全都装上了铝合金玻璃。虽然我花去了3000元钱,但把寒风挡在了窗外,心里踏实了。

因为家庭的现状,致使聂绍剑不能外出打工,只有在家耕种几亩薄田薄土以维持基本生活,无任何经济来源。我多方奔走,让这个贫困家庭享受国家扶贫政策的阳光雨露,帮他妻子和女儿争取到残疾人补助,让他年幼的儿子得到教育扶贫资助,一家大小都吃上了低保,从根本上解决了一家四口基本生活的后顾之忧。

2017年下半年,聂绍剑因身体不适到县医院检查,结果是鼻癌晚期,可怕的灾难再次向这个家袭来。得知情况后,我与第一书记唐瑛一道积极协调,让他享受国家医疗救助。尽管聂绍剑四处寻医问药,但收效甚微,病情一天天恶化,上天并没有眷顾这个饱经风雨的家庭,无情的病魔时时摧残着聂绍剑,病入膏肓的他再也无法下地劳作。2018年春耕时节,他家的田地杂草丛生,这个家的顶梁柱垮了。四张嘴吃啥?我马不停蹄地赶到聂绍剑家,联系镇村干部和驻村工作队的同志到聂绍剑家开院坝会,发动党员干部为他家抢栽抢种,忙完这一切,我急匆匆地赶到镇上为聂绍剑家购买500公斤化肥。聂绍剑的责任田里,终于实现了满栽满插。当看见碧绿的秧苗随风摇曳,我悬着的心终于落下。

2018年5月20日,无情的病魔夺走了聂绍剑年轻的生命。得知消息,我放下手头的工作火速前往。看着停放的棺材,看着卢义婵悲伤的神色,看着聂桦红肿的双眼,我心如刀绞,四处张罗聂绍剑的后事。聂绍剑的离去,对卢义婵的打击非常大,病情不定期发作,有时候在坡上干活便倒下睡着了。一次我到她家去,走进院落,毫无生机,院坝四周杂草丛生,聂萍在屋里爬来爬去;走进灶屋,一片狼藉,瓷盆里的苞谷发出一股馊味直冲鼻孔,水缸里还漂浮着一只死老鼠……一家三口的生活现状深深地揪着我的心,卢义婵一日三餐根本不能料理,一个又一个难题摆在我的面前,经过深思熟虑,我与镇村干部以及驻村工作队的同志商量,将卢义婵送到德康精神病医院治疗,聂萍送到竹北福利院生活,聂桦送到城里的精英学校寄读。或许,这是他们最好的去处。

过去,从组道到聂家院子是五六十米长的石板路,由于很少有人走,长年苔藓密布,稍不留意就会摔倒。2018年夏的一天,得知村上要硬化这条泥巴组路,我立即向村“两委”干部反映,希望能顺便把石板路硬化成水泥路。不久,一条长近30米、宽3.5米的毛坯路被挖了出来,2020年9月水泥路建成了。这终于了却了聂绍剑生前“水泥路通到家门口”的心愿。

多年来,只要有空,我都要抽出时间前往三个地方看望他们,尽量满足两个孩子的需要,把他们当作至爱的亲人。每当看见卢义婵的病情逐渐好转,聂萍在福利院里快乐地生活,聂桦也升上了初中,学习成绩提高了,我就有说不出的高兴,所有的付出都值得,要是聂大哥泉下有知,也一定会感到欣慰的!

2018年春节前夕,我接到唐中明的长子唐兴武打来电话:“王叔叔,你家住在哪里?你给我家买的鹅死了十几只,存活的全都喂大了,卖了6000多块钱,爸妈特意留了两只,叫我背来感谢你……”当时我正在下乡,连忙婉言谢绝,叫他拿到市场上去卖。他说已经到车站了,接着又给唐瑛打电话询问我的住址。我告诉唐瑛,养活一只鹅不容易,快叫他把鹅背回去卖点钱。

2019年正月的一天,我去唐中明家走访。交谈中,唐兴武满脸愁云,他告诉我“想找份有固定收入的工作”。由于先天残疾,也从未出过远门找事做,都是在附近村落帮养蚕人家摘桑叶,到荒郊野岭挖半夏、田边地角扯折耳根等,一天顶多挣二三十元钱。唐兴武还对我说,父母年龄逐渐增大,尤其是父亲的腿病一天比一天严重,根本无法干体力活,加之弟弟在外打工从未寄钱回来,他想凭自己的双手撑起这个家。听完他的讲述,我沉思良久,残疾的他无论到哪家企业应聘,老板都会将他拒之门外。思虑再三,我给大竹县电子商务集聚区的创始人谷方勇打去电话,把唐中明一家的实际情况和盘托出,恳请他帮帮忙。谷方勇古道热肠,富有爱心和同情心,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下来,给唐兴武提供了在其公司保洁兼看管大门的岗位,每月付给2000多元的工资报酬。

从那以后,唐兴武隔三差五就要给我打来电话,告诉我他的工作生活情况,并不忘说些感谢的话:“王叔叔,我会努力工作来回报所有关心我的人……”2020年新冠肺炎疫情发生后,他拿出1500元钱作为爱心捐助;2021年8月8日大竹遭受洪涝灾害,他主动向灾区捐款500元。唐兴武说:“党和政府给了我温暖,国家的好政策让我家过上了好日子,我要做一个内心有爱、有温度的人。”想不到,文化不高的小唐能说出满满正能量的话来。

世上有很多遇见,其缘分就是如此奇妙,也是足够简单。精准扶贫将我与唐中明、聂绍剑两家联系起来,结下了难以割舍的深厚感情。每每看到“亲人们”脸上流露出的幸福笑容,我也感觉很幸福。这不,新路、新业、新居,正是他们过上美好生活的开始,也是我在这片土地上奉献过的见证。

五载光阴,如白驹过隙。虽然扶贫工作已经结束,唐中明、聂绍剑两家仍是我心中最牵挂、最不舍的亲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