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禾刀

与现在年轻人痴迷网络游戏不同，本书作者何大草的年轻时代——八十年代，正是武侠梦在无数年轻人心中萌芽、躁动奔涌的时代。

何大草在本书中提到的《神秘的大佛》，特别是《少林寺》在改革之初的大江南北掀起了武侠热高潮，无数原本隐姓埋名有时也是籍籍无名的诸多大侠被影视作品大海捞针般，一一打捞出来，然后擦亮渲染得像一根根金箍棒。那时看武侠片，剧情往往不是第一位，一旦进入打斗情节，年轻人的肾上腺素直往上蹭，只恨不能像大侠那样脚尖轻轻那么一点便飞上八尺房顶，手臂轻轻那么一抖便打断手腕粗的木桩。

那个时代的年轻人大都心中怀揣着一个武侠梦，即便是本书作者何大草当时所在的象牙塔。故事围绕书中的我也即何大草及诸舍友展开。睡在上铺的兄弟王大卫习得一手不错的西洋拳，一次打败了四处下战书的校武术队副队长夏晓冬。像许多人觉得相较于拳击武术缺乏对抗性一样，习武出身的夏晓冬这一败败了个明白，顿时觉得武术表演胜过对抗，于是改武术为练拳击，似有所造诣，也击败了周边诸多高人，连带父亲门下的几位得意高徒。王大卫则在拜师中被藏身于茶馆的年迈幺师——军阀杨森的程保镖一脚击醒：武术并非打不过西洋拳。

故事的线索正是寻访程保镖这位高人。何大草的铺垫是细腻的，他的文字一如既往的洗练，语言很接地气。在何大草的带领下，读者一起走进成都的老街古巷，什么九眼桥、白马寺街、镗钯街、北糠市街等一网打来，有时又像是一部透着老成都浓浓烟火气息的街巷志。当然，历史系出身的何大草并不满足于此，除了聚焦成都外，还将视觉触角伸向省外，比如几个有名的“武术之乡”。而他伸得更远的另一个触角则是，努力抵近历史的源头，比如马王堆墓、殷墟、薛涛井等著名遗迹。

这些丰富历史信息的铺陈，绝非简单地堆砌。这些历史信息的融入，顿时使得何大草笔下的这座城市平添了更多人文内涵，另一方面也恰恰隐含了“大隐隐于市，小隐隐于野”的道家哲学思想。所谓真人不露面，露面不真人的奥妙大抵如此。在此情况下，已化身凡人的程保镖的出场自然显得更加隆重。

除了给过老王那一脚外，程保镖后来并未展露手脚，当然他有代言人，那就是让人更感意外的胖姑娘。待到寻得高人程保镖，几番对话后何大草顿又发现，山外有山，楼外有楼，于是有了那首极富禅意的诗：一指见明月，一月见春山。春山藏千山，千山归一山。

此处的春山想必并非本义。何大草此前出版过一部小说的书名正是《春山》，主角是有着“诗佛”之称的唐代著名诗人王维。何大草早就说过自己一直想写一文一武这样的姊妹篇，文留给了《春山》，而武自然给了这部《拳》。拳里有春山，春山却不见拳，但春山里有禅，拳里也有禅。

王维不练拳，王维只是写诗。在《春山》中，王维与老方丈有过诸多饱含禅意机锋的对话，许多时候是一语点醒梦中人。《拳》里没有老方丈，但有一个何大草踏破铁鞋到头来都没觅得的问海大师。程保镖的那身本事，经过血与火的检验，九死一生，功夫之高不言自明。然而，程保镖最佩服的不是别人，恰恰是这位手无缚鸡之力的问海大师。对此，程保镖的回答是：我是杀人无数，他（问海）是活人无数。相较于凭借一身功夫击败对手，从心理上暖化对手，让对手心悦诚服，这是暴力难以实现的。

这个故事并不是一部简单的寻侠琐记。何大草在这个故事里至少回答了这样几个困扰许多人的问题。

首当其冲的当然是中国武术与西方拳击到底哪个更厉害。先是西洋拳击的卓越代表老王将武术队副队长夏晓冬打败，再接着是习武出身的胖姑娘将后改练西洋拳的夏晓冬再次打趴。夏晓冬的两次败北，第一次看到了西洋拳确有过人之处，第二次则又看到自己对中国武术的认识太过肤浅。之所以会有这样的结局，何大草借胖姑娘之口道出了答案：西洋拳规则多，武术则可能致命。文明时代，致命的对抗总是要规避的，不过拳击也能致命，拳击台上对要害部位也设立了禁区。

另一个问题则是太极拳的对抗性问题。这个问题很有趣，就像是对眼下现实的一个深深的隐喻。前段时间，就像这个故事里的校武术队副队长四处约战一样，有位搏击狂人也曾遍撒战书，也确实打败了几位武术包括太极大师。巧合的是，那位狂人也叫晓冬，不知道这只是一种巧合，还是何大草笔下夏晓冬的原型。关于太极拳的对抗性问题，何大草其实也有所答，不过这次的回答变成了从西洋拳准备改练太极的老王。老王并不在意太极是否具有对抗性，只是希望通过练太极而放下自己的许多挂念，说穿了是练心。心比拳高，这或许就是问海大师的高人之处。

中国武术契合国人内敛性格，挑衅者不是没有，但往往如程保镖，越是高人，越显低调。再大的本事，没有哪位大侠可以永远坐在宝座上而岿然不动，常胜将军往往只是艺术的想象。早就尝透人生的程保镖自然懂得这个道理，所以他宁愿在茶馆前耍个把戏逗个乐子，也不屑以技逞强。

何为拳？拳即禅。年少轻狂对暴力的那些懵懂崇拜，无不是渴望以此征服他人。其实，人生永远是一条暴力无法征服的漫长道路，拳头再硬，只硬得了一时，他山更有他山高。功夫无所谓高低，德行才是最高的功夫。想来想去，何大草之所以将高人问海取名为“问海”，大抵是因为海纳百川的缘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