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德华，原汇北公社落箭坝人，据对他知根知底的街坊邻居大人们说，当年的罗德华是单身，无家室累赘，属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之人。此人性格有些古怪，加上会点拳脚功夫，在生产队里天不怕地不怕，是个又歪又恶，不吃豆芽脚脚，既讨人嫌又万难缠的角色。在大集体生产年代，因不愿在生产队做农业活路，故与队长和其他社员发生过一些不愉快的事。他倚仗自己会点医术，主动向生产队提出，愿意交纳副业款，来换取工分和口粮，让生产队放他上街去摆中草药摊，靠行医卖药来维持生计。生产队对罗德华的要求，则是巴啷不得，惹不起他躲得起他，眼不见心不烦图个清静，便顺水推舟满口应允。

自上世纪七十年代初起，罗德华除收割小麦、油菜、栽秧、挞谷等农忙季节外，无论是吹风下雨，还是打霜落雪，都会雷打不动地到三汇镇河街上柵子门城楼下摆摊行医卖药。因所卖的中草药能治疗跌打损伤、风湿麻木、腰酸背痛、五痨七伤、肌肉疼痛之类的病症，被人们俗称为“卖打药”或者叫“卖打打药”。

此人因头上生过疥疮留下后遗症，不长头发，故常年戴顶兰色布帽子作为掩饰，正应了民间所说的“六月间戴帽子必定是个癞子”这句俗话。因此也有不少的人当面喊他“罗癞子”，他总觉得听起不舒服，但又无法改变是个癞子的事实，只好勉为其难地答应着。也有熟人开他的玩笑说，罗德华，给你说个猜谜，“十人顶瓦上雪山，八人辛苦二人闲，大雪纷飞落下地，面带忧愁心喜欢”，你来猜猜是说的啥子？旁边的人一嘴接过去，随口便答，这是说的癞子抠痒嘛！罗德华没好脸色地说，你几爷子吃饱没事做，又来拿老子寻开心，涮坛子耍哈。实在惹急了，他则会鼓起一对二筒，凶神恶煞般地回应说，你娃儿晓不晓得，还有句俗话说得好，“癞子没得擦痒处”，你今天最好莫来惹我，若把老子惹毛的话，我就来个“老汉打洒尿——赖儿”，把你个龟儿子赖倒起，让大家都晓得我是在赖儿啰。借此机会在语言上占点便宜，打个话平伙，逗逗乐，相互间趣笑一阵。

平时，总有一些小娃儿爱围在罗德华的药摊前看个稀奇。当有病人光顾罗德华的生意时，他会从药摊上选几节小的甘草当糖果发给小娃儿们吃，打发走这些小娃儿，以免影响他做生意。他一个人时，则常常是面带微笑，声音很小地自言自语说个不停。看上去给人的感觉，精神上好像有点啥毛病，也有人私下议论说罗德华这个人，有时像个癫子一样，有些神戳戳的。

罗德华喜爱喝点小酒，闲场天临近中午时分，若没有生意的时候，他以花生或瓜籽佐酒，端起个土巴碗慢搭逍遥地喝点白酒，三汇土话把这种一个人喝耍耍酒，叫打冷疙斗。时有街坊上几个尚未读书的半截细娃儿，围在罗德华的药摊前向嘴，罗德华会给小娃儿散几颗花生或瓜籽，以博得小娃儿的好感，并告诫小娃娃们，不准像大人们那样叫他罗癞子。

罗德华喝酒很是上脸，酒后脸和脖子都通红，便会靠着墙壁打起瞌睡来。入睡后打起呼噜的声音很大，鼾声如打雷般响，很远都听得到。曾有人恶作剧，在罗德华打瞌睡时，找来一张废纸条，往废纸条一端抹点口水，轻脚轻手地贴在罗德华鼻梁上，废纸条下半截随着罗德华鼻孔的呼吸微微抖动，过往的路人见了不禁暗自发笑。罗德华醒来时便破口大骂道，是哪个砍脑壳的啷唉做这种缺德事哟。

罗德华卖打药时，从不像其他跑江湖的郞中，靠大声吆喝来扯场子招揽生意。他奉行的是“姜太公钓鱼，愿者鱼儿上钩”，坐等病人来求诊。也许是他确有些真本事，在三汇场上还有点名气，找罗德华看病疗伤的患者大有人在，生意还比较好，收入也不错。他的药摊子也很简陋，在约一平方米的石墩子上铺上几张旧报纸，放上一个玻璃瓶子，内装以中草药配制的内服药酒，另有一个泡制外用药酒的土陶瓷酒罐。各种中草药分门别类摆放，时不时把几面署名某某患者赠送给他写有“药到病除”“妙手回春”之类的锦旗挂在墙壁上支撑场面，以此向过往行人和病人显示其医术高超，能包医百病。

在那个年代，人们收入普遍不高，老百姓对小伤小病也不大当回事。如有病痛先用民间短方法、土方子来试一下再说，能省则省尽量少花点钱。对腰酸背痛、风湿麻木、跌打损伤之类的疾病，找个信得过、收费便宜点的民间中草药郎中，往往也会有一定的效果，能缓解病情或治愈疾病。于是像罗德华这样懂一定医术，有一技之长的土医生，就有了用武之地。

还记得来罗德华药摊找他看病的人，如是跌打损伤非外伤非骨折的病人，他会先用自己泡制的外用药酒来擦洗、挼揉患者受伤部位。然后依受伤程度配一些活血化瘀、消炎止痛之类的中草药，让病人带回家去煎熬服用；病情严重的还要另包一些他独家秘制的粉末状中草药粉，吩咐病人回家用适量的白酒或水调合后敷在受伤部位，使其尽快消肿止痛。并竭力向病人推荐说，你清晨起来，用碗去接小男孩刚起床后的去头去尾的头道小便，来服用他的“面面药”能见奇效。对一些俗称五痨七伤的慢性病病人，则是问清楚病症，配一些中草药，让病人带回家煎熬后服用，或要求病人买一副药回家用白酒泡制成药酒长期饮用。

罗德华给病人配药，全凭经验和感觉用手来抓，但从未见过哪个病人为此产生不良后果，引起医疗纠纷，来找罗德华扯筋拌皮说聊斋。

罗德华看病治病所收费用不贵，一般跌打损伤患者给他几角钱就能搞定，抓一副中草药也最多收几角钱。但对五痨七伤的病人，若在他那里抓泡药酒的中草药，则是以单来计算价格，全单一块二角钱，半单六角钱决不讲价还价。因此时隔几十年后的今天，仍有一些年长的三汇人，还依然记得罗德华卖打药收费的口头禅，“全单一块二，半单六角”。患者问及服药方法和忌讳什么时，罗德华则会半开玩笑半当真地告诉病人说“有酒泡酒，无酒泡尿，无酒无尿，就打干嚼”。

罗德华懂得远亲不如近邻的道理，由于长年累月在柵子门城楼下摆摊行医卖药，故对居住在柵子门附近的街坊邻居十分友好。如有人睡觉时失了枕，找他端个颈子，做活路时闪了腰，找他端下腰杆，关节脱臼了，找他复个位，他都很乐意地帮个忙，并且不收分文钱，由此给街坊邻居们留下好印象。

□邓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