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晓澜

散文是书写个人见闻和生活经验的文体。它所要求书写对象的真实、文章灌注的真情和书写态度的真诚，构成散文写作的基本伦理。而这基本伦理的“三个真”，在散文这个大家族中最能完美结合并体现的，当属书写家庭亲情的散文。

专攻散文写作的河北作家苗莉，其亲情散文之光芒虽然被为她带来荣誉、获第三届冰心散文奖的《梅为谁开放》所遮蔽，但仍有《无雪的寒冬》获“漂母杯”母爱主题散文大赛二等奖，同时荣列2009年度河北散文排行榜。严格意义上说，《梅为谁开放》，仍属她的亲情系列，只不过，有了题材和主题的拓展和深化而具有优秀散文的特质。在笔者看来，她的获奖并非偶然，无疑是从这批亲情散文的磨砺和积累中走出来的。于此，探讨、研究巍峨冰山之下的基座——苗莉书写亲情散文一路走来的写作历程，也就显得尤为必要。

一、关于亲情的定义和书写

每个写作者对亲情都有自己的认识，再以此出发将亲情作文学化的定义和书写。苗莉以《亲情的盛宴》定义亲情并拉开了她书写亲情系列的帷幕。亲情在她心目中是庄重而热烈的。苗莉将亲情视为一场家庭成员生命中的盛宴，也是令人耳目一新的。

文章以漫长的冬天过去、春暖花开到来之季节更替开篇。

这个家庭父亲的身世和与母亲相遇的结合，作者写得极为简略，总之是父母给了“我一个温暖可爱的家”，让“我的兄弟姐妹就像这个大家庭中的小鸟，在父母这两棵枝繁叶茂的大树上快乐地成长”。其实作者并未将快乐的成长和被父母的庇护用来构成文章的主线。在广宗县这个有着悠久历史的出生地，关于作者的长成，文章写了四个事例：一是她对广宗老县衙旁武警驻守的看守所紧闭的大门，有着来自于童年的深刻恐惧感；二是老县衙充满传奇色彩的大堂、二堂，于她来说又勾起十分的好奇心，还有隔着大堂门缝往里望之心不停狂跳的惧怕；三是在母亲工作的院子，从用手摇醒蜗牛千秋梦得到启发，趁母亲午睡，“将双脚蹬在通往套间的那扇门上，拉住门的把手，转过来悠过去，做起了自己的秋千之梦”。可好景不长，转坏了门框，因母亲曾嘱咐过不要损坏文物，她只得在恐惧中，扛着那块让她自责而沉重难负的门框逃到外婆家“避祸”。当母亲在晚间找到她后，并没责怪她。事后不久，还为她做了一个秋千。四是在外工作、只有16岁的姐姐回家，急不可耐要见到母亲，于是骑着车带上她到下乡工作的村子去找母亲。她坐在后座很难受，但即将要见到母亲和一路的美景，让她很兴奋。当姐妹俩进村见到母亲，母女仨亲热地抱着一团，“母亲的怀抱好温暖，母亲的气息好迷人，那是我永远都难以忘记的场景”。

真正令作者更难忘的场景是，每晚家中亮着灯一家老小享受那“饭桌上，会有热气腾腾的饭菜，虽然简单，但一粥一饭一盘一碗，都像盛开的亲情之花”亲情盛宴。既是盛宴，也就会有亲人的先后离场。作者除了感叹回望过去小城生活的岁月和温暖以及至爱亲情是为了让心获得安宁外，还在结尾吁请我们“在人生的路上，用心去疼父母爱孩子珍惜亲情，享受属于我们的一场又一场的亲情盛宴。那些盛开的亲情之花，可以一生一世温暖滋养我们的心灵”。

在《亲情的盛宴》中，苗莉不仅以她成长期并非全然的快乐，反衬出感人的母女情深，还为我们预示了亲情盛宴中渐次离去的亲人，将成为她书写的重要部分。

二、专注生离死别人生至暗时刻的摹写

怀念过世的亲人，此类文章大多书写他们活着时的高光时刻，以记录他们曾经活着对一个家庭的奉献和影响，而苗莉的怀念文章却专注于亲人生离死别，那人生至暗时刻的摹写。

《一树繁花为你芬芳》是一篇书写亲情盛宴第一个离场、怀念早逝姐姐的文章。其开篇不写缘由，也不铺叙而是简单直接，从“那已是多年前的一个春天，下午放学之后”，作者和同学英子去郊外的果园抓喂鸡的老鸹虫，将叙事的视角拉回到家里出事的那一天。作者用了5个自然段，写为何要去抓老鸹虫、果园的美丽、桑葚树下的古井和任人取用的水桶水瓢、如何抓老鸹虫以及对远在百里外工作的姐姐的羡慕和向往以及满载而归的快乐。可这快乐，却因为父母被姐姐厂里的人接走而惊散。焦急等待消息的一家人，熬过那难眠的夜晚，可等回来的却是姐姐冰冷的遗体。一个16岁的花季少女就因一次意外的工伤事故而早逝。这对一个家庭，特别是对父母该是多么大的打击啊。文章以轻写重，以开篇的欢乐反衬姐姐猝然离世给一家人带来的悲伤，再以“姐姐，梨花虽无言，亦可寄相思，就让这年年盛开的一树繁花，永远陪伴着你，为你守候，为你芬芳”之祝愿收束。唯一不足在于，对姐姐工伤之因未作更深探究，错失了文章向纵深处掘进的良机。

《无雪的寒冬》写亲情盛宴中母亲的因病离世。文章由2008年冬天无雪的反常天气切入。虽无雪，却因母亲的离去而让无声的雪落在“我”的心里而更加冰冷刺骨。住院之后的母亲是坚强乐观的，“一生特立独行，从容豁达的母亲，犹如一朵即将坠落的梅花，虽然此刻雪压霜枝，却是如此的平和而美丽”。但对母亲如何特立独行和从容豁达，作者却作了不应该的省略。作者对护理写得极尽细微，特别是对母亲照顾年幼的“我”出水痘的细节，尤其感人。当母亲熬过一次病危，“那庄重灿烂的笑容，宛如金色的菊花在微风中舒展”。但在又一次感冒后，母亲再也没能闯过生命关而永远离开了亲人。此后，作者沉浸于悲痛不能自拔，好似生命中的一块随着母亲远去了。梦里梦外都在寻找母亲的音容笑貌，足见作者痛苦是何其沉重。因此，我们也看不到作者对生命更深层次的思考。

转过8个年头的2016年深秋，又是一场生离死别——父亲的离世。苗莉以《生命之树》为题，既怀念了父亲的一生，也记录“我”和家人与父亲离世前最后一程的陪伴，由此开始了对生命更深层次的思考和书写。相同的是，母亲和父亲都坚强乐观，都享受到亲情间最精心的护理，亲人们拉着父母的手不愿放手。不同的是，作者对父亲一生的追述，写得比母亲更详尽、更饱满、更立体。其父女情也写得格外感人。父亲是太想念母亲而把死亡看作是去和母亲团圆。更为奇特的是，父亲亲手栽下的山楂树，在他离世前还奉献了最后一季果实，才先于父亲而去。文中人的生命之旅的谢幕和树的凋零，共同构成生命之树的兴衰和活着的人生活将延续的生命风景。这风景昭示了生命的生生不息是因为亲情和爱，从而给人以一路向前的鼓舞和力量！

三、对亲情的拓展与升华

在家庭亲情的盛宴中，亲情的体现和延续离不开陪伴。这陪伴在苗莉的《秋天的时候在京城》一文里，体现得尤其鲜活。这次京城之行，作者重点书写2015年一个秋日的午后到晚间这个短暂的时段，母女俩相互陪伴，先在历代帝王庙欣赏音乐会。在“音乐飘飞，阳光普照下的一切，都散发着香甜的味道”的美妙情景中，作者不忘对身边女儿的观察而发出感叹：“有女儿的陪伴，真好！”音乐会结束，转场到朝阳区去看下一场话剧的途中，作者由北医大三院想起曾在那住过院的二哥，以及二哥对她年少时的护佑。特别是一次贪玩落水，是二哥让她转危为安，“这就是亲人，手足之情，今天的独生子女是难有机会来体会的”。看话剧《既然青春留不住》，又让作者禁不住回到少时，忆起和父母第一次到北京的旅行，以及和在北京当兵的大哥的团聚。那次北京之行，作者借在天安门前与父母的合影，完成了自画像：“照片上的我，梳着两个小辫子，非常瘦，一脸的单纯”，也以此完成了对青春的回望与定格。话剧结束后，已是华灯齐放的晚间，母女俩冒着细雨到北京有名的簋街品尝物质的盛宴。作者再次发出“有女儿的陪伴，真好！”之感叹。文章就这样以母女精神和物质盛宴的相互陪伴及记忆往事对作者生命的陪伴，不仅歌吟亲情的绵延和温暖，而且还以怀想的姿态承上启下，发出美好的祈愿：“这个秋日我们在京城所经历所分享的一切，都会成为她人生路上的美好记忆。这就是血脉的相依，这就是亲情的传承，一代又一代，从远古走来，向着未来走去”。

如果说陪伴是最长情的告白，那么守护就是最沉默的陪伴。苗莉的《大地无声》就是讲述默默守护亲人的故事。虽然故事的主人公表妹桂花与苗莉有亲情关系，但却是超出直系家庭的亲情书写，很明显带有讲述“他者”故事的意味。写得好，对亲情题材可以在静观默察中有所拓展和升华，如处理不当感情融不进去，又容易写得隔靴搔痒而空发议论。但苗莉并不注重书写表妹一家因丈夫遭遇车祸而成植物人的不幸，而是以大量细节写这个家庭的困难、寒酸和表妹精心伺候丈夫的默默守护，文章用表妹哥哥风雪中的及时送煤，还有屋角那无言的几袋米和食用油，反衬出这个家所得到的温暖、扶助和拼力前行。家庭至亲、村上人的帮扶，以及社会好心人的救助，汇成了让桂花一家生活得以继续的人间大爱。“此时的大地无声恰如人间的大爱无疆。虽然天气依旧寒冷，但在我的内心深处，却涌动着一种超乎异常的温暖和力量”。苗莉的赞叹，有依托，有深情，有于无声处听惊雷的震撼，从而完成了对亲情散文的拓展和升华。

综上所述，苗莉是一个有情怀、有思想、有追求的写作者。她的散文亲和、交心、朴实，但绝不缺乏对生活诗意和美好的书写。她的散文善于在细微处呈现人性之美和精神向上的力量。她的散文是敞开胸襟、情绪饱满、力争从小我走向人间大道的书写。她的散文既细腻婉转，又充满真性情而散发出女性独特的魅力。

她深知，文学写作从本质上说，不是单纯为了打捞记忆中的怀旧，而是抚今追昔、面向未来：温故而知新，温故而启新，温故而创新，这才是写作的最大意义。她明了，只有进入生命层面、有生命意识和生命整体观并给人带来积极向上力量的亲情写作，才能成为有意义和有效的写作，才能在众多的亲情散文中拥有自己的辨识度、杀出重围、脱颖而出。故，她在散文这条路上，才会走得这么踏实而从容，不以数量取胜，而以精品为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