版次:10 作者:2021年06月11日
青年时代入读西南师范大学,听说上世纪60年代初朱德委员长来校视察,全校学生有一个必须的纪律保证是穿鞋,绝不允许像平时那样,在校园里一个个赤脚大仙似的。
大学生“打赤脚”的故事着实让我听来新鲜。不过,上世纪五六十年代,中小学生打赤脚倒是常事。我上小学,天天赤着脚,穿鞋反倒觉得“不惯享”。上了中学,我再也不好意思赤脚了,好在母亲给做了圆口布鞋,千层底的。可来自农村的同学不少仍然是打赤脚。即使穿吧,也是挺珍惜的。星期天从家里返校,十里八里,快到校门口了,才就着河水洗洗脚,把拿在手上的鞋给穿上。
还听说,在我的母校开江中学,大冷天,有一届同学下晚自习后,都是就着宿舍洗漱间的冰凉水龙头冲洗泥脚,然后上床睡觉。老校长田理阳,在一个晚间巡查时发现了这个情况,顿感痛心,深感自责,当即叫来校务长商量。于是,第二天晚上,同学们得到一个惊喜:一个盛满热水的大桶搁在宿舍门边,老校工正一瓢一瓢地分配着……
那个年代物资匮乏,但精神富足,过穷日子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大家都不感到什么穷啊苦啊。但如今物质财富已极大“涌流”了。现在回忆打赤脚的旧事,隐隐觉得有了一种新的感觉。
什么感觉呢?肯定是穿皮鞋没有的感觉,肯定是物质财富极大涌流所不可能产生的感觉。是那种回归自然,温馨可人的自然美的感觉,淌着热泪享受人性美、人情美的感觉。
不是吗?作为现代人,你难道感觉不到打赤脚所拥有的那份儿自然亲近吗?你难道感觉不到穿布鞋所拥有的那份儿原生态吗?你难道感觉不到珍惜老母亲一双布鞋和老校长一瓢热水所体现出的那种可贵人性温暖和人文意蕴吗?
鄙人得《布鞋吟》诗一首,云:
担肩起脚轻,老母昔年心。
百衲根根线,深更撇撇针。
青云远千里,故土梦三寻。
寸草般般绿,春晖片片金。
所有这一切,都已经从我们身上、手上、心上失去了,失去了。如今我们究竟还拥有什么?
房子?车子?票子?回答当然是肯定的,但仅仅拥有这些东西,就能像失去了的那些一样,滋润我们的心灵?支撑我们的精神?抚慰我们的灵魂?激活我们的生命?鼓动我们的理想?
回答当然是否定的。
而没有了那些我们祖祖辈辈所拥有的,我们还可以活得更好吗?
回答当然也是否定的。
1894年,张澜先生22岁,这一年,他参加科举考试中了秀才。离家赶考前,母亲拿出一双亲手做的布鞋给儿子穿上。而此前,都是穿母亲打的草鞋。家穷,只能如此啊。考完试回家,张澜立即脱下新布鞋珍藏好,只是逢年过节穿一次二次。50多年以后,1949年10月1日,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了,张澜作为国家副主席登上天安门城楼参加开国大典,穿的就是那双旧布鞋(见《张澜年谱新编》)。
□孙和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