版次:07 作者:2021年05月14日
1983年,高中毕业的我来到了一个叫石婆的地方。清清池塘,水草摇曳,一条沙石小路依着她,蜿蜒着伸向校园的石拱门。就这样我走进了代课教师的行列,这段经历像醒目的路碑,伫立在我的人生旅途。
那是一个乡办初级中学。周遭水田坡地,丘陵起伏绵延,自然的墨点染四季的颜色,不留空白。绿树荫里,一溜溜平房,白墙红瓦,简陋但却干净齐整;黄泥巴铺就平展的操场,篮球架下奋跑的少年;乱石拌着沙浆的围墙,能看见石头好看的纹理,环抱着热闹静谧交响的校园……这一切都那么的原生美丽。
校长曾经是我的老师,深知我的所长所好。教程是跟班转的,于是,从初中一年级开始,我拿到手的课程表是两个班每周共十六节语文课,两节音乐,还兼任初三年级政治。
摸着石头过河,研究课本,听课做笔记。我学着自己语文老师的样子,认真备好每一堂课,课堂板书在备课时设计好。那年我才十九岁,年轻记忆好,那些课件便稔熟于心。
“叮铃铃……”第一堂课的钟声响起,我挟着课件登上讲台。“起立!”班长清脆的声音里,台下,同学们齐刷刷站起,更显出紧张里的庄重。“咚咚……”我能听出自己慌张的心跳。稳一稳神,偌大的教室静悄悄,一张张青涩的脸,明亮的眼里漾着希冀与信任,那是天使在微笑,这似乎给了我力量与鼓舞。我调整气息,让因为紧张而过快的语速慢下来,不知不觉便沉入语文教学的意境里。入与出、破与衡、环与链,师生互动……第一堂课的槛成功迈过。
而板书和批改作业时,我坚持用正楷书写,一笔一划都工工整整,绝不潦草马虎。
上课并没有碰到太大问题,头疼的是管饭堂的纪律。下课的铃声骤响,正长个子的少年人,带着自己的饥肠辘辘冲出教室,饭堂外的队列排得老长。逢着男老师值守,那排着的队伍有条不紊向前推进,波澜不惊。我值日时,那场面可就变了。那些调皮的男生起着哄,闹着,推推挤挤,队列不听话地扭成了麻花。我急得满脸飞红,额上沁出细密的汗。看着我手足无措的样子,男生们越发地起劲了,但到了师傅打饭的窗口却是一个个中规中矩。我知道他们是在逗我了,逗我这个同样满脸青葱的老师,是另一种亲密的方式。
在教室里我是个老师,在课外更像个邻家姐姐。
门缝里会塞进一封信,稚嫩的笔迹向我诉说着同样稚嫩的思想与困惑。宿舍门外常常出现一提蔸红薯,一把青菜,不声不响的就放在了那里……遇着星期天,我出门有事问有谁愿意住我房间呀,台下的女学生争着举手。若干年后,学生雪梅告诉我“胡老师,我和爱梅好喜欢住您的房间,干净的闺房,好闻的气息。您还记得那件毛衣么?鹅花色的,我和爱梅比划着,忍不住穿上毛衣,在房间里走来走去,得意的相互问:‘你看我像不像胡老师呀?’”那件在今天看来再平常不过的毛衣却在少女的心里留存着,唯有从那个年代一起走过来的我们才能懂。
“代课教师的编制越来越紧了……”几年后,教导主任在办公会议上的一番话让我作出了一个决定。尽管万般不舍,我还是参加了县里的招工考试。
走出石拱门,还是那条细长的白沙石路,我从这条路上来,又要从这条路上走了。晨曦里的池塘透着朦朦胧胧的美,身后静谧的校园在我模糊的双眸里渐渐的远了。我悄悄地走。我怕面对那些相处了几年的孩子们,我会迈不动离开的脚步。
工厂上班是另一个不一样的世界,我时常会想起那教室,那些学生……那年的暑假,我还是去了一趟学校。“301、302班考得很好,全县排名第三。”似乎从我热切的眼里读出我最想知道的东西,校长告诉我。那一刻,我的心里是满满的欣慰。还好,没有误人子弟,校长当初也没有看走眼,于语文我还是有点小自信的。
去年春节,我接到了爱梅的电话,说她们301班同学回校聚会,希望我能参加。那里有他们的青春也有我的青春,尽管那几天偶有小恙。但急切的想再看见他们的心念,让我早早的就到了。
站在饭店门前,我还是没来由的紧张,这紧张里挤满了喜悦,和当年的第一堂课是不一样的。包房里盈盈满座,他们也早早的就到了。
岁月经年,记忆像一面面网搜罗着那些过往,那些一起走过的上学放学的乡间土路;那些教室里上课的场景……一切过往都变得清晰生动起来。同学聚会最为看重的是,那些年一起走过的年少时光,那是最青春最懵懂最单纯干净的年华。
见我进来,凝神的刹那,他们围了上来。三十年后再聚首,青春的脸因岁月的磨砺与沉淀,变得或丰满或儒雅或知性起来。似乎从这一张张生动鲜活的面庞,我们都能读懂读出彼此的故事。
同时被邀请的还有另一位老师。多年后,还能被自己的学生记起,这于所谓的师者是莫大的肯定。席间,大家一拥而上,叽叽喳喳似回到活泼的少年,朝着我齐齐地举起了酒杯。合影的照片似群星伴月,看看,是不是有那种被热情簇拥让幸福绕膝的感觉与感动。
一段美好时光,一张张兴奋的脸庞,一声声问候和道别……相聚的余味被携走在各自的忙碌中。感恩这一段代课教师的生涯,感恩这些学生娃娃,有你们,真好!□胡笑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