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今天是萧萧离开家的第六个月零三天，这也是她过得最开心的一段时间，没有母亲的约束，不需要别人告诉她自己应该做什么，一切只要遵循自己的想法就好。

萧萧认真地浏览了购房合同，确定无误后郑重地签下了自己的名字，她觉得这是她写过的最好看的字。和房产中介交涉好事情后，她被带到自己的家——一个五十多平方米的，还没有装修的小公寓。

这天晚上，萧萧把自己的东西都搬到新家，她没有叫搬家公司，她全身上下只剩下二十块钱了。萧萧在一个角落里把床单铺在地上，蜷缩在被子里，她靠着墙，因是刚刚入秋，还有些冷，但是这无法浇灭她激动的心情。她看着尚未装修的房子，心里盘算着：只要努力工作，节约一点，就在今年年底前把房子装修好。萧萧的嘴角止不住地往上扬，眼里充满着希望。

二

父亲去世时，萧萧才三岁。父亲下葬的那天，母亲紧紧地握着她的手，眼睛盯着棺材，一动不动。“唉，这是啥事啊，男的死了，家里顶梁柱没了！”“听说是在工地上被意外掉落的钢筋砸死的。这孤儿寡母可怎么办？”……周围是人群窃窃私语的声音，那声音就像拳头，一拳一拳地打在母亲心里。

第二天，母亲像个没事人一样，依旧带着萧萧去地里劳作。只有萧萧知道，在别人议论时，表面上云淡风轻的母亲，心里该有多大的波澜——母亲把她的手都攥红了。

母亲告诉萧萧，一定要好好读书，这是她娘俩唯一的出路了。是的，她们唯一的出路。

三

八岁的萧萧交到了学校里的第一个朋友。当她兴高采烈地告诉母亲时，母亲却说：“她成绩好吗？”萧萧愣了愣，摇了摇头。母亲轻抚着她的头，说：“那就不要走得太近了，我送你到学校是学习的，不是交朋友的，就算要玩，也要和成绩好的一起玩，知道了吗？”萧萧木愣地点点头，没再说什么了。

周末，母亲带萧萧买衣服。当母亲拿着一件蓝色和粉色的连衣裙让萧萧选择时，萧萧立即用手指向了蓝色的那件，但是母亲犹豫了一下，说：“小孩子穿粉色的好，朝气。”萧萧没说什么，看了眼蓝色的裙子，点点头。

四

十五岁的萧萧参加中考，考上了市里最好的高中，母亲很高兴，这也是萧萧第一次见母亲笑得这样开心。当别人夸母亲教子有方的时候，母亲摆摆手，谦虚地说：“这都是萧萧聪明，我都没怎么管她。”其实，每天晚上母亲都坐在她身旁，尽管有时不住地打瞌睡，考得不好时母亲竟用衣架打过她的手心，边打边说：“这都是为了你好。”

成绩出来以后母亲带她去逛商场，问萧萧想买什么，萧萧盯着那件穿在模特身上的蓝色连衣裙看了看，低下了头，说：“随便。”母亲小声抱怨：“这孩子怎么这么没主见，想要什么都不知道。”母亲还是给萧萧买了一件衣服，依旧是粉色的。

五

十八岁的萧萧，高考结束了。填报志愿的时候，母亲说：“报师范吧，以后当老师，工作稳定，好就业。”母亲指了指，说：“这所学校就不错，离家近，方便我照顾你。”萧萧看了眼，没说什么，点点头。

班主任通知萧萧母亲，说萧萧志愿里填写的高校在离老家很远的一个省市，需不需要更改，母亲才知道萧萧没有听她说的话。萧萧回来时，等待她的是母亲的质问。

“你为什么不听我的话，乱填志愿？”

“我……”

“我不想听你解释，赶紧把志愿改过来！”

“……”

“我养你这么大，供你吃，供你穿，供你学习，难道等待的是忤逆？”

“我受够了，我想自己做一次选择，我就是想逃离你！”

母亲愣了愣，瘫坐在沙发上，说：“妈妈这也是为了你好啊！”

“为了我好？你从来都没有考虑过我的感受，你只是把你的想法强加在我身上，你根本不知道我想要什么！”

说完，萧萧摔门而出，只留下母亲呆坐着。这是第一次和母亲吵架，但是她不后悔，萧萧想。

“叮叮——”电话响了，萧萧揉了揉睡眼朦胧的眼睛接了电话。“请问是王梅的女儿吗，你的母亲突发心脏病……”听着电话那头护士急切的声音，萧萧一时没缓过神来，印象中像一个钢铁人的母亲也会病倒吗？

六

萧萧从梦中醒了过来，书本滚落在床下。窗外的月明亮得很，从窗棂的缝隙处渗了进来，正照见那本书。只见母亲打开房门，语重心长地说：“早点睡吧，明天还有课呢。”

第二天，萧萧像往常一样去学校，一样的时间，一样的路，一样的人，以及一样的自己。

“唉，王梅可真生了个好女儿……”

一层笑意，浮现在萧萧的脸上，如云，在远山之外。□陈思嫡